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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胜勋 | 试论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与《续书谱》的思想关联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4-03-09
试论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与《续书谱》的思想关联
时胜勋
《白石道人诗说》是姜夔的诗论,也是其最重要的诗论。从这里约略可以看出姜夔的整体文艺观,有助于我们对《续书谱》的理解。对姜夔书论和诗论的对照研究前人已有开展,这里主要集中于《续书谱》有直接思想关联的内容。虽然《诗说》早于《续书谱》,讨论内容也不一,但双方的关系还是密切的。
其一,《续书谱》的飘逸之气。这和《诗说》中提到的“韵”、“韵度”关系密切。第1则“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露;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在这里,姜夔提到气象、体面、血脉、韵度四要素。大体上,气象、体面偏外在,血脉、韵度偏内在,不过,也很难分清是内是外,应该更多的是不同侧面。飘逸主要是就韵度而言的,但是无根底就会轻飘。姜夔的思路很独到,不是只关注一方面,而是看到此方面的不足和缺陷。与《续书谱》对照,《续书谱》中有血脉一条,尤其是姜夔批评“后学之士,随所记忆,图写其形,未能涵容,皆支离而不相贯穿”。“不相贯穿”就是血脉不足的问题,导致外露。而飘逸则是《续书谱》的重要美学标准。尽管在《续书谱》里,姜夔没有提到飘逸失之于轻的方面,但多次提到飘逸之气,可以看出姜夔对飘逸之韵度的重视。说姜夔书法观是“尚韵”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其二,《续书谱》中的自然问题。自然与飘逸有密切关系,在《诗说》中姜夔流露了很明显的道家自然倾向。第16则“陶渊明天资既高,趣诣又远,故其诗散而庄、澹而腴,断不容作邯郸步也”。姜夔对陶渊明评价很高,而陶渊明又是偏自然一脉的,更重要的是陶诗是没法学的。姜夔这里流露的自然说是很明显的。第25则“沈着痛快,天也。自然学到,其为天一也”。痛快、自然,这是两个关键概念。这两个都是“天”,沉着痛快是自然而言,而自然学到,因循天性学到,也是天。这说明姜夔并不排斥后天的学习,但强调后天的学习必须出自自然。《续书谱》提到“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癯,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各归其态也。”这里的自然应该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然,而是天然、因循自然之意。
其三,《续书谱》的中和美问题。中和是一种很高的美学境界,历来为思想家所重视,姜夔也不例外。第9则“喜词锐,怒词戾,哀词伤,乐词荒,爱词结,恶词绝,欲词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其惟《关雎》乎!”这一则涉及诗歌创作的主体性因素,姜夔这里提到的喜、怒、哀、乐、爱、恶、欲正好是七情,但似乎没有一个是得到姜夔认可的,因为他坚持的是中和之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一点是姜夔文艺美学中和说最直接的证据。第14则“诗有出于《风》者,出于《雅》者,出于《颂》者。屈、宋之文,《风》出也;韩、柳之诗,《雅》出也;杜子美独能兼之。”其立意也是强调中和。第15则“《三百篇》美刺箴怨皆无迹,当以心会心。”这一则更能看出姜夔对儒家传统诗论是非常认可的。第24则“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咏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此处意和格是一对概念,意是内在的情思,格是诗歌的规范性框架。意如果是从格而来,则格具有优先地位,相反,格从意中来,则意具有优先地位。这样,意和格就处于矛盾之中。姜夔强调的是中和之美,意和格的配合,不是谁先谁后的问题。后面提到的“意格”就是这个意思,意格相互协调。大体来说,姜夔诗论和书论中的中和美有两个层面,一是伦理道德上的中和美,二是艺术辩证法上的中和美,二者其实并不完全对应。在《续书谱》中,第二种中和比较突出,比如“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矣”。
其四,《续书谱》的法度问题。中和和法度有关系,但也有差异。姜夔诗论重视法度。第11则“不知诗病,何由能诗?不观诗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这里的诗病、诗法也可和书病、书法结合起来,都是比较偏重技法体系的。而且姜夔还说个体的诗人也都有自己的不足,不过是美中不足,并不是一棍子打死。这一看法是客观公允的。不过,在《续书谱》里,姜夔对不少书法家的批评却是很严厉的,似乎不是“大醇小疵”的问题,这涉及姜夔的书法立场问题。第13则“守法度曰诗,载始末曰引,体如行书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谣,委曲尽情曰曲”。这里提到的“法度”和“行书”和《续书谱》有关系。“守法度”就是正统诗歌的理念,其他诗歌体裁发挥的作用不同。其中行书被用来标识行。这里体现了姜夔对行书的看法,似乎并不如真书,而且真书在《续书谱》中位列第一,行书最后讨论,且篇幅最短。不过,由于姜夔并没有直接将诗歌文体和书体对应,这种只是猜测,不能作为证据。与法度相关的还有创作的辩证法问题。第4则“雕刻伤气,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过;拙而无委曲,是不敷衍之过”。姜夔提到创作的两个方面,雕刻、敷衍,前者求精谨,后者求广泛,但二者也有问题,过了和达不到,都是有问题的,即伤气与鄙、露骨与无委屈。类似的讨论在《续书谱》也有反映,比如“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肥瘦、锋芒都不能极端化,在过犹不及中达到最好的状态。这也是不少论者认为姜夔书论有中和美倾向的原因。
其五,《续书谱》中创作美学问题。这部分内容最多。一是学识和思想准备问题。第3则“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为?”书法创作和诗歌创作有一致之处,姜夔这里提到了“精思”。这里的精思就是做好创作前的充分准备,也包括酝酿好情绪状态等。不思就是没有做好准备,随随便便去写,不仅诗不好,书法也不会好。第20则“思有窒碍,涵养未至也,当益以学。”学识在诗歌创作中作用独特。诗歌需要精思,思虑有阻碍这是因为涵养还未到,这种情况下就要增强学识。《续书谱》批评“后学之士,随所记忆,图写其形,未能涵容,皆支离而不相贯穿。”这里的涵容与涵养接近,就是没有把需要贯穿的贯穿起来。当然,《续书谱》并没有再讨论学识的问题。二是体裁布局问题,第2则“作大篇,尤当布置:首尾匀停,腰腹肥满。多见人前面有余,后面不足;前面极工,后面草草。不可不知也”。这里提到了布置,而《续书谱》专门有一条讲“位置”,不过主要是就字体而言的,而非诗歌一样就整体而言的。这是诗歌和书法的差异。与此相关的是第8则“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有开阖,乃妙”。不同诗歌体裁的美学差异。这是体裁长短的问题,就书法来说,字体的大小疏密等自然也都有不同的美学风格。三是创作的灵活性问题。第10则“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余而约以尽之,善措辞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这里提到了学与用,意与尽,叙事与理的关系,这是善用事、善措辞、得活法所实现的。这一点和书法没有太密切的关系。只是《续书谱》讨论的悬针、垂露竖与此有关系,“意尽则用悬针,意未尽须再生笔意,不若用垂露耳。意尽则用悬针,意未尽须再生笔意,不若用垂露耳。”尽管两种情况下的意并不一致,但这种善措辞和善用笔又是有内在的一致性的,善于用笔,是能够根据点画之意自由发挥的。第18则“体物不欲寒乞”。书法上疏密上涉及寒乞,这里的体物就是对物的表现,如汉赋一般,要大气磅礴,不要过于寒酸。四是创作求变问题。第22则“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这里涉及波澜、变化、奇正以及法度问题,姜夔对平正的批评源于王羲之,就是强调变化,这里尤其能够体现这一点。笔画的三波,奇正的变化,但姜夔在最后又提到了法度,这使得变化不能是无限制的,这体现了姜夔较为稳健的思路。五是创作的“工”与“妙”问题。第23则“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胜处要自悟”。这里姜夔用“工”“妙”来论诗,这里的“文”有两个意思,一是技术层面的,可以精巧,二是精神层面的,必须是文外之意,不能把技术性的方面称为妙,它也达不到妙。姜夔进一步来说,没有文也就没有妙了,妙并直接体现在文上,而是某种内在意味的折射,这就需要自悟,就是要创作出既有工又有妙。《续书谱》对妙是很强调的。比如“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用笔是妙,点画是工,由点画之工而能见出用笔之精妙。其再如“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点画振动就是“工”“妙”合一。
其六,《续书谱》中的“意”的问题。“意”是姜夔诗论中的关键词,说姜夔诗论“尚意”也不为过。第12则“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这一点也可以和悬针、垂露竖结合起来。但关系不是很大。第17则“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姜夔这里强调含蓄,不是外露的,与前面的意有密切关系。余字、长语、余味、余意都是强调这一点。第19则“意中有景,景中有意”。这里的“意”是和“景”结合在一起的,是后来人们熟悉的“情景交融”。但“意”的内涵要比“情”的内涵要大。第26则“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这里又提到“意格”,“意格”和句、字是先后关系,有高妙的“意格”,然后对字、句的提炼、化用也会很高超。这都是强调诗歌创作的风格立意,用《续书谱》里的话说就是“人品高”“情性”。高妙的“意格”具体体现为句、字,用在书法里就是点画字形。句意、句调上的响、深、远、清、古、和,对书法创作也有借鉴意义。第27则“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高妙”是姜夔诗论的又一核心词,理、意、想、自然四种,“理高妙”是义理通畅,“意高妙”是意外,“想高妙”是精微,“自然高妙”是非人力而为。显然,从其表述来说,“自然高妙”才是姜夔心中最高的状态。这也不难理解姜夔在《续书谱》里一再强调的魏晋飘逸、萧散、真态了,就是反对人为。第28则“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词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是已;意尽词不尽,如抟扶摇是已;词尽意不尽,剡溪归棹是已;词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已。所谓词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词穷理尽者也。所谓意尽词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词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如词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仿佛可见矣。词意俱不尽者,不尽之中,固已深尽之矣”。此处又讨论意,是言意之辨的老问题了,但姜夔做了引申,姜夔的看法还是强调意尽,但提出了“深尽”说,是古代诗论中言意之辨的深化。
其七,《续书谱》中的临摹问题。临摹是《续书谱》中很关键的问题,在《诗说》中也有类似的观点。第29则“一家之语,自有一家之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模仿者语虽似之,韵亦无矣。鸡林其可欺哉!”姜夔提出了风味说,强调个人风格,还提出了模仿的问题,模仿者只能模仿 了语调,但韵、风味却没有。这就是姜夔在《续书谱》中所强调的,模仿前人,但失却精神:“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神气可以说就是“韵”、“风味”。
其八,《续书谱》的理论思考的自觉性问题。这涉及为何要做理论研究,有没有自觉的意识。姜夔显然是很自负的。姜夔有很强的“作者”意识。第21则“岁寒知松柏,难处见作者”。这里可以看出姜夔思想中的挑战性问题。这个作者不是客观性的作者,而是能够力挽狂澜的作者,具有崇高美、悲壮美。第5则“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这是姜夔诗歌创作的创新性的要求,也可以看出姜夔的特立独行,不人云亦云。在《续书谱》中,姜夔的大胆批评,似乎也折射了姜夔的某种自负。更不要说《续书谱》本身对《书谱》的“续”。第30则“《诗说》之作,非为能诗者作也,为不能诗者作,而使之能诗;能诗而后能尽我之说,是亦为能诗者作也。虽然,以我之说为尽,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为能诗哉?后之贤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噫!我之说已得罪于古之诗人,后之人其勿重罪余乎”。姜夔有自觉的理论创作意识,他认为自己的理论是给那些不会的人写的,但是能写的人参考他的看法,能够实现他提到的理论,也能促进诗歌创作,这样来说,理论也是给能写的人写的,这就是理论对创作的指导作用。尽管如此,姜夔也还是很自谦,一方面强调读者的“自得”,也就是读者的主体性,另一方面,读者会有“得鱼忘筌”的情况,读者有所得之后已经不再对这些经验之谈感兴趣了。那么,对《诗说》《续书谱》而言,姜夔既洋溢着理论自信,也认为这些看法并非绝对的金科玉律,这种“作者”意识我认为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如果把这段话中的“诗”改为“书”:“《续书谱》之作,非为能书者作也,为不能书者作,而使之能书;能书而后能尽我之说,是亦为能书者作也。虽然,以我之说为尽,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为能书哉?后之贤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噫!我之说已得罪于古之书人,后之人其勿重罪余乎”,把这段话放到《续书谱》后,似乎可以减少我们对《续书谱》的误解乃至苛责。
附录:《白石道人诗说》原文[1]
1.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气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体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穿,其失也露;韵度欲其飘逸,其失也轻。
2.作大篇,尤当布置:首尾匀停,腰腹肥满。多见人前面有余,后面不足;前面极工,后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3.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为?
4.雕刻伤气,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过;拙而无委曲,是不敷衍之过。
5.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6.花必用柳对,是儿曹语。若其不切,亦病也。
7.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便放过;僻事实用,熟事虚用;说理要简切,说事要圆活,说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8.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有开阖,乃妙。
9.喜词锐,怒词戾,哀词伤,乐词荒,爱词结,恶词绝,欲词屑。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其惟《关雎》乎!
10.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余而约以尽之,善措辞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11.不知诗病,何由能诗?不观诗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12.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
13.守法度曰诗,载始末曰引,体如行书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螿曰吟,通乎俚俗曰谣,委曲尽情曰曲。
14.诗有出于《风》者,出于《雅》者,出于《颂》者。屈、宋之文,《风》出也﹔韩、柳之诗,《雅》出也;杜子美独能兼之。
15.《三百篇》美刺箴怨皆无迹,当以心会心。
16.陶渊明天资既高,趣诣又远,故其诗散而庄、澹而腴,断不容作邯郸步也。
17.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18.体物不欲寒乞。
19.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20.思有窒碍,涵养未至也,当益以学。
21.岁寒知松柏,难处见作者。
22.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
23.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无妙,胜处要自悟。
24.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咏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礼义,贵涵养也。
25.沈着痛快,天也。自然学到,其为天一也。
26.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
27.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碍而实通,曰理高妙;出自意外,曰意高妙;写出幽微,如清潭见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28.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词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是已;意尽词不尽,如抟扶摇是已;词尽意不尽,剡溪归棹是已;词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已。所谓词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词穷理尽者也。所谓意尽词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词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如词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仿佛可见矣。词意俱不尽者,不尽之中,固已深尽之矣。
29.一家之语,自有一家之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模仿者语虽似之,韵亦无矣。鸡林其可欺哉!
30.《诗说》之作,非为能诗者作也,为不能诗者作,而使之能诗;能诗而后能尽我之说,是亦为能诗者作也。虽然,以我之说为尽,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为能诗哉?后之贤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噫!我之说已得罪于古之诗人,后之人其勿重罪余乎!
[1] 《诗说》有“序”:“淳熙丙午立夏,余游南岳,至云密峰。徘徊禹溪桥下上,爱其幽绝。即屏置仆马,独寻溪源,行且吟哦。顾见茅屋蔽亏林木间。若士坐大石上,眉宇阁爽,年可四五十。知其异人,即前揖之。相接甚温,便邀入舍内,煎苦茶共食。从容问从何来、适吟何语。余以实告,且举似昨日望岳‘小山不能云,大山半为天’之句。若士喜,谓余可人。遂探囊出书一卷,云是《诗说》,‘老夫顷者常留意兹事,故有此书。今无作矣,径以付君。’余益异之。然匆匆不暇观,但袖藏致谢而已。问其年,则庆历间生,始大惊。意必得长生不老之道,再三求教。笑而不言,亦不道姓名。再相留嫩黄精粥。余辞以与人偕来,在官道上相候。告别出,至桥上马。偏询土人,无知者。惟一老父叹曰:‘此先生久不出,今犹在耶。’与欲语,忽失所在。怅然而去。晚解鞍细读其书,甚伟。常宾枕中,时时玩味,好事者有闻,间来取观,亦不靳也。昔轩辕弥明能诗,多在南山。若士岂其伟哉。白石尧章序。”此序有小说家意味,理论性不强,供参考。原文未标序号,这里便于讨论特标出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