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续书谱》的成绩与影响

时胜勋

南宋著名布衣文人姜夔，多才多艺，他还是一位杰出的书法理论家，著有《续书谱》，是其书论代表作。《续书谱》刊行于1208年，由谢采伯刊刻，共20则，原书已不存，其他版本存世18则，即：总论、真书、用笔、草书、用笔、用墨、行书、临摹、方圆、向背、位置、疏密、风神、迟速、笔势、情性、血脉、书丹，《左氏百川学海》《王氏书苑补益》本载有燥润、劲媚，但无文字内容。因姜夔擅长书法，各则内容多结合他自己的学书体会，议论精到，所以为历来书法家所重视。

关于《续书谱》的来源，流传甚久的说法是《续书谱》是接续孙过庭的《书谱》之意，[1]但实际上《续书谱》是相对独立的著作，理论性和体系性较强。后世也有书法选本将其称为《书谱》，比如明卫泳辑《枕中秘》、清卞永誉撰《书画汇考》等就是如此。姜夔的整体书法史观是崇尚魏晋，对唐代书法批评较多，复古、崇晋贬唐、重风神成为姜夔书法观的基本特征。姜夔对张芝评价很高，称其书法（章草）“高古可爱”，其他如钟繇、王羲之等都属于“高古”范畴。相反，对王献之开辟行草新体不以为然，并且强调“纵逸甚易，收敛甚难”。这种崇晋贬唐、崇大王贬小王（甚至对宋代尚意书法也不满意，比如对黄庭坚）固然有其坚守正宗的初衷，但仍过于偏激了，反倒对创新关注不够。这是其崇古（魏晋）书法美学立场所决定的。对此，我们要有批判继承的态度。

姜夔《续书谱》的形式论大体是强调了形式（技法），但未能对形式之后的道德层面，或者形而上的层面进行深入的开掘，从而也削弱了其抵达艺术至境的高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姜夔没有抵达某种特殊的艺术至境。姜夔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抵达了对艺术至境的理解，比如情性、精神、风神等，都是姜夔特别在意的。 

姜夔《续书谱》自问世以来，在后世影响深远。南宋《百川学海》、[2]元《说郛》、明《格致丛书》、清《四库全书》、《古今图书集成》等大型权威丛书全文收入，不少书法著述都有著录、引用、选入，如南宋有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元代有盛熙明《法书考》、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九），明代有张绅《法书通释》、潘之淙《书法离钩》、汪砢玉《珊瑚网》，清代有冯武《书法正传》、孙岳颁等《佩文斋书画谱》、宋曹《书法约言》、倪涛《六艺之一录》、王锡侯《书法精言》、戈守智《汉溪书法通解》、朱履贞《书学捷要》、朱和羹《临池心解》等，这些足以说明姜夔《续书谱》的书学影响力。这一点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现代以来，对《续书谱》的收录也络绎不绝。民国时期，王云五主编《丛书集成初编》有《书谱及其他三种》（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包含了姜夔的《续书谱》。祝嘉《书学格言》（上海教育书店1944年版）也选录了《续书谱》几条内容，其《书学史》（上海教育书店1947年版）更是罕见地全文收入了《续书谱》。进入当代，最为著名的《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全文收入了姜夔《续书谱》。其后，各种中国书法理论的选本、注本几乎都全文收录或节录了姜夔《续书谱》。

此外，《续书谱》在海外的影响也不断拓展。在18世纪中期，《书谱》与《续书谱》的合刊本《定本正续书谱》在日本印行，这是笔者所见最早的海外流传版本。1917年，日本汉学家井土灵山翻译了《续书谱》，这是《续书谱》的第一个日译本，也是第一个海外译本。[3]1979年，中田勇次郎主持编撰的《中国书论大系》（第六卷宋3）收入了西林昭一的《续书谱》译本。两部日译本都将研究与翻译结合起来，资料翔实，有较高的学术价值。1984年，法籍华人书论家熊秉明出版《中国书法理论体系》一书，在该书中他多次提及姜夔《续书谱》。1983年，美国汉学家林顺夫（Lin Shuen-fu）的《姜夔的诗论与书论》一文发表，文中有部分英译。1995年，张充和、傅汉思的英译本《续书谱》（与孙过庭《书谱》）由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一些译文吸收了林顺夫译法。日本、法国、美国等国的汉学家、华人华裔理论家对《续书谱》的翻译、研究进一步拓展了其海外影响，再次确认了《续书谱》的学术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续书谱》还成为书法家书写的重要对象。孙过庭《书谱》有墨迹本，堪称学术与艺术的双绝，而《续书谱》却没有墨迹本，但曾先后被赵孟頫、俞和、祝允明、沈粲、丰坊等人全文或节录书写，流传较广，《续书谱》还被称为“临池指南”，[4]尤其是赵孟頫所书《赵子昂书姜白石〈续书谱〉》（赵孟頫书本只有《总论》《真书》《用笔》），被称为“二绝”。《庚子销夏记》记载：“姜白石《续书谱》，其精义不逊孙虔礼，更得松雪翁书之，可称二绝。其书以娑罗碑写，定武兰亭犹属得意之作。王元美称此帖精工之极，如花月松风，娟娟濯濯，披襟留连，不能自已。诚有然者。”[5]实际上，姜夔对赵孟頫有很独特的影响，其《乐善堂帖》卷八、卷九还收录了姜夔书法，可见赵孟頫对姜夔书法的偏爱。到了当代，书写《续书谱》也同样存在，冯亦吾的《书谱续书谱解读》又补齐了赵孟頫抄本，可见其魅力不绝。《续书谱》所衍生的书法一如其理论，都对后世有重要的影响，这是姜夔留下的一份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

[1] 宋董更撰《书录》卷下：“尝著《续书谱》一篇，以继孙过庭，颇造翰墨阃域，其自得当不减古人也。”此为最早关于《续书谱》和《书谱》关系的表述。但姜夔从未明确言及，给后人留下了阐释空间。

[2] 《左氏百川学海》辛集共收入11种书论著作，分别是《法帖释文》《海岳名言》《宝章待访录》《米元章书史》《书断》《续书谱》《欧阳文忠公试笔》《书谱》《法帖刊误》《高宗皇帝御制翰墨志》《法帖谱系》，其中唐2种，宋9种，从中可以看出《续书谱》的书学史（特别是宋代）地位。

[3] 姜白石著《续书谱》，井土灵山译，《书道及画道》第二卷第四号、五号，1917年4月、5月。井土灵山创办的《书道及画道》（1916-1921）发表了一些中国古代书论的译文，除了《续书谱》外，还有唐代孙虔礼《书谱》、清代阮元《南北书派论》、曾国藩《论书》、朱和羹《临池心解》、包世臣《安吴论书》等。由此也可看出《续书谱》的书论地位。参井土慎二《井土灵山生涯事绩》，《名古屋大学人文学研究论集》第２号， 2019年，第21-41页。

[4] [明]王世贞撰《弇州四部稿》卷一百三十一，《钦定四库全书》本，第13页。

[5] 张照、梁诗正等《庚子销夏记》卷七，《钦定四库全书》本，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