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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尹默
发布人:发布时间:2014-08-09
永恒的尹默
今年6月11日,是沈尹默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日。
我们有太多的理由纪念他,因为他为北大、为艺术、为国家、为民族默默做出的贡献是这样大,他的人品、学品、书品、诗品多么高,以至热爱他的人是那么多,那么不分国界,那么不分时代。
今年5月28日,如果不是非典型肺炎突然来袭,由启功先生等人倡议,中国书协和陕西省汉阴县人民政府——沈先生生活了二十年的出生地共同举办的纪念会将在北京召开,海内外许多鸿儒名宿会不远万里赴北京聚会怀念他。
先生是北京大学由京师大学堂更名后首批应聘进校的教授之一,其时正值而立之年。始在预科教中国历史,1913年起任国文系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主任,教授汉魏六朝诗文。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三沈二马》一文中说:“沈尹默和马幼渔很早就进了北大,还在蔡孑民长北大之前,所以资格较老,势力也比较大。实际上两个人有些不同……沈君则更沉着,有思虑,因此虽凡事退后,实在却很起带头作用。”
沈先生和汤尔和、夏浮筠力主蔡元培长北大后,在蔡元培任校长伊始的一次长谈中,提出著名的改革北大三点主张:“一、北大经费要有保障;二、成立评议会,教授治校;三、规定隔一定年限,派教员和学生到外国留学。”“蔡先生深以为然,完全采纳,向当局提出,果然达到了目的。”
在蔡元培先生长北大不久,沈尹默有一天从琉璃厂经过,巧遇来北京办事的故友陈独秀,回校后立即向蔡推荐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沈先生在1996年1月写的《我和北大》一文中回忆此事时写到:“我回北大,即告诉蔡先生,陈独秀来北京了,并向蔡推荐陈独秀任北大文科学长。蔡先生甚喜,要我去找陈独秀同意。不料,独秀拒绝,他说要回上海办《新青年》。我再告蔡先生,蔡云‘你和他说,要他把《新青年》搬到北京来办吧。’我把蔡先生的殷勤之意告诉独秀,他慨然应允,就把《新青年》搬到北京,他自己就到北大来担任文科学长了。”
《新青年》搬到北京后,成立了新的编辑委员会,编委七人:陈独秀、李大钊、钱玄同、胡适、刘半农、沈尹默、高一涵,并规定七个编委轮流编辑,每期一人,周而复始。
蔡元培先生在《我在教育界的经验》中谈到:“北大的整顿自文科起,旧教员中如沈尹默、沈兼士、钱玄同诸君,本已启革新的端绪。自陈独秀君来任学长,胡适、刘半农、周豫才、周岂明来任教员,而文学革命,思想自由的风气遂大流行。”从此北大成为我国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发源地。
新文化运动以新诗开其端,而新诗的第一次出现是在《新青年》四卷第一期上,作者有胡适、沈尹默、刘半农三人。当时的白话诗作者尚有李大钊、沈兼士、周作人,陈衡哲、陈独秀和鲁迅等,对新文化运动影响很大。
尹默先生为《新青年》写的新诗有《月夜》、《鸽子》、《人力车夫》等18首,他创作的《月夜》被称为我国新诗史上第一首散文诗,与尹默并称我国新诗开拓者的胡适,对尹默的新诗备极推崇。胡适在驳斥一些人把新诗视为洪水猛兽、贬得一无是处时,就列举尹默新诗《月夜》说:“几百年来哪有这样的好诗!”并指出沈诗多从古乐府、旧词、曲里脱胎出来,在音韵、结构、意境、用字等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三弦》是尹默先生新诗的代表作,曾被收入中学的国文课本。
“五四”运动中,为营救被拘警署的学生,赴杭州吁请辞职的蔡元培先生返校主政,商议陈独秀“五四”后在北大的去留,组织开评议会以抵制将北大迁往上海避免北大分裂和解散等等,先生均竭力奔走,尽了力所能及的维护责任。罗家伦回忆北京大学与“五四”运动时说过:“沈尹默也是《新青年》一个编辑……北京大学许多纵横捭阖的事体,都是他经手的。”后来在与朋友们谈到“五四”运动时,有人归功于沈先生的措施得宜。然而沈先生并不自认为是队伍中的一个战士,不过是一名卫士或者是后勤事务长而已,这自然是先生的谦词。
单凭以上功绩,便足以名垂青史,并使后人永久怀念。然先生不朽之功,还在于他身处民族和国家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字同生芹论斥卖,画取幽篁闭阁藏”,传统文化遭受灭顶之灾,他毅然肩负起挽狂澜于既倒,振帖学于式微之中的历史使命,在四顾茫然而又布满鹿砦的书山小道上默默攀行。先生毕生潜心于中国最高艺术——书法的理论研究和创作实践,还有他深深钟爱的诗词。他没有在诗词方面取得成就后就小视书法,既不以其为雕虫小技,更不把它当作营生的手段。他孜孜以求的不是个人的名利,而是艺术的真谛。他心之所系的不是个人的冷暖悲喜,而是民族文化艺术的薪火相传。这份衣被天下的拳拳之心,如星星之火形成了今天传统书学及民族优秀文化的燎原之势。这又怎能不让后人肃然起敬,怎能不让后人世代怀念呢?
尹默先生是蔡元培校长1917年发起成立的“北大书法研究会”的负责人。当时,北大三院的校牌,即出自他的手笔。20年代,时人已称其书法为海内第一。郑逸梅回忆道“伯循于沈尹默书,比之梨园之科班,而自比梨园之客串。”这固然可看作是右任大师的谦词,但不可否认的是,沈尹默先生是二十世纪中国书坛上最为举足轻重的法家。一生低调、从不张扬的尹默先生抗战时栖居重庆,一日挥毫兴致所至,忽对入室弟子王静芝先生云:“米元章以下!”这是先生知己知彼的自许。徐平羽先生也谓尹默书法“超越元、明、清,直入宋四家而愧”。谢椎柳先生赞叹尹默正书“数百年来,书家林立,盖无人出其右者。”
尹默先生的书法成就固然与他高尚的人品,深厚的学养,并有幸得见故宫所藏唐宋以来书家手迹及真迹照片有关,然更得益于他一生近八十年不废临池,立雪“王”门,兼取唐宋,出唐入晋,融碑于帖,探幽发微,博采众长,转益多师,“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诚如陈梗桥所言,沈先生一生不自欺,不欺人,求真、求实。在中国书法最黯淡沉闷的时期,先生早年在陈独秀一语中的劝诫后,曾不止一次感叹前人和自己学书所走的弯路和所临的困惑,他希望这种局面不再见于来者。便在六十岁以后,挟数十年临池功力,在笔法、笔意、笔势等千百年来向被视为不传之秘的书法根本大计上,做长久的、系统的、全面的、深入的研究阐发,呕心沥血,去伪存真,化古开今,推陈出新,于己不避短,于人不保守,将70余年学书经验和盘托出,以最浅近易懂的方式传授给同道和后人,于是有了“起八代之衰”的《执笔五字法》、《二王法书管窥》、《历代名家学书经验谈辑要释义》、《沈尹默论书丛稿》等震烁古今书学论著,为后人学书架起了一座“得攻书之妙”和登堂入室的人梯。
先生以自己一生实践为书法的艺术特征做出了明确结论,:“世人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是因为它能显出惊人奇迹,无色而具图画的灿烂,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他多次指出“书法是一种善于表现人类高尚品质和时代精神的特种艺术”。“书法不但是有各种各式的复杂形状,而且具有变动不拘的活泼精神。”“现代书法,要开朗、飞跃、生动,我们要比前人写得好,书法要具有前人的法度,时代的精神,个人的特性。”
上海解放之初,沈尹默是陈毅市长拜访的第一个知识分子。1959年,尹默先生参加全国人大和政协会议时,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毛主席称赞他说:“先生工作得很好,很有成绩,人民感谢您!”尹默说:“我贡献很少。”毛主席说:“听您的口音,不像浙江话。”尹默回答:“我早年生活在陕南。”就在此次会议期间一次陈毅元帅所设的宴席上,先生向时任副总理的陈毅元帅提出了要抓一抓书法的建议。经陈毅向毛主席汇报,中央同意在上海成立新中国第一个书法篆刻研究会,沈尹默任主任委员,时在1961年4月8日。先生不顾年高体弱和深患眼疾,多次亲临上海青年宫书法班授课,现场挥毫,耳提命授,诲人不倦,不仅结束了中国书法千百年来私相传授的历史,也避免了中国书法断层的出现,先生之功可谓至高矣。
有名家评论,尹默先生一生,书名盖过了诗名。先生一生写诗近万首,词数百阕,至今已有十余种诗词集行世。撇开书法,单就先生诗词而言,也丝毫不比唐宋名家逊色。有人说,尹默先生是集人品、学品、书品、诗品“四绝”于一身的大家,此非过论。先生在《自写》一诗中写道:“自写情怀自较量,不因酬答损篇章。平生语少江湖气,怕与时流竟短长”。他深得中国文化之精华,深谙做人处世之道,一生不敷衍,不激进,不盲从,不逐时流,也不保守,不盲目否定“前人的法度”,又积极创造“时代的精神”,师古建今,自成一家,真正做到了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他早年习古典诗词,后来也作新词,最终以清丽洒脱、隽永秀逸的古典诗词成为诗坛之冠。与许多待价而沽的书家不同,他的许多书入诗境、书入画境、诗即是书、书既是诗的艺术珍品除见藏于海内外各大名馆之外,更多的则是分文不取地赠送于友人、前来学书的后生、甚至从未谋面仅凭一纸相求的书法爱好者。令人无比痛心的是,他精心诠释的一部分古人书论和总结自己书学经验的书稿,在文革中被洗劫,所幸存的诗词书稿在无处可藏时,也随黄埔江水流入东海,而先生的仙骨也在1971年追随其书稿飘逝于东海。
在纪念尹默先生诞辰120周年的今天,在先生出生并生活了20年的陕南汉阴县——周武王动员“江汉汝坟之国”伐纣后古巴子国的封地,《诗经》和《楚辞》两大文学源头的交汇地,汉《石门颂》书写者王戎、韩朗的故里,故乡人民要为这位立德、立功、立言、立艺的文化巨人和同他一样享誉海内外的沈士远、沈兼士昆仲修建纪念馆。这是我们民族的文化昆仑,他们所留下的精神文化遗产时时昭示我们:我们应为后世留下什么?我们能为后世留下什么?这是沈尹默先生曾经深恩并且毕生努力实践的严肃课题,也是前辈先贤们托付给我们的历史责任和神圣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