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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碑帖笔法的异同(一)
发布人:发布时间:2014-10-14
岑长裔
宋末就有了南北书风说。赵孟坚在其《书法论》中云:“晋、宋而下,分而南北,……,北方多朴,有隶体,无晋雅逸,谓之毡裘气。至合于隋,书同文轨,开皇、大业,与逮武德之末、贞观之初,书石无一可议,此古今集大成之时也”。
可见,在隋唐以前,有南北书风不同之议;随朝统一全国,南北走向相互交融;至贞观之初,南北书风已集于大成,无碑帖之别。换句话说,唐之法书,就是南北即碑帖结合之书,褚遂良书就是最典型的代表,虽然人们一直把它们归之于帖。只是随着“坡、谷出而魏、晋之法尽”,“逸少之业衰焉”,到了清中叶,阮元在其《北碑南帖论》中把唐以前的北派称为北碑,南派称为南帖以后,遂又有了南北即碑帖书法之议。
“帖者,始于卷帛之署书,后世凡一缣半纸珍藏墨迹,皆归之帖。”(阮元:《北碑南帖论》)。
还有另一种帖:以书法墨迹作品作为底本,用刻刀将其摹刻到木板或石板上,然后在板上刷墨,再蒙上纸将翻刻好的书法作品拓下来,这样的复制品也被称为“帖”。宋代的《淳化阁帖》、清代的《三希堂法帖》就是其中最著名的将翻刻作品汇集成册的丛帖。
所谓碑,原指立在墓前的石桩及石桩上的文字,内容有墓主姓名,还常有生平简述和纪念性文字。书法所言之碑版或碑书,则还包括用墨和纸从碑上翻拓下来的文字复印件。
当代书坛关于碑帖笔法异同的话题,主要是讨论用纸、笔、墨作为工具,或临或写被称为“碑”的书法以及或临或写被称为“帖”的书法时,其笔法有何异同。
当代对于碑帖笔法,总其要者有三种不同类型的说法,因无现成的称谓,姑且称之为尊碑贬帖说、尊帖贬碑说和碑帖笔法本质无差别说,我们将分别介绍其要点,并略加评析。
第一,尊碑贬帖说。
此说主要观点有:
二王以前,字不连贯,用笔并不强调“藏头护尾”和“逆入回收”,无所谓笔法;
二王以后,行草成熟,行笔连绵,任何笔画都被分成起笔、行笔和收笔三个部分。起笔逆入,收笔回收,行笔中锋,这就产生了笔法。晋唐书家主要就是用这样的帖派笔法进行创作;
帖派笔法注重画之两端。中段行笔太快,写大字就显得太轻太薄,“伤于空怯”,是其毛病;
清中后期,人们认识到帖派的毛病以后,主张学习碑版书法。碑版和法帖的风格面貌不同,结体和点画的形状、质感都不一样,要写碑版,就必须采用新的笔法。于是就催生了碑派笔法的诞生;
碑版笔画的两端比较随意,中段积点成线,一步步推进,显得苍茫沉雄;
碑派笔法系篆刻大师邓石如所开创。他根据刻印中刀锋顶着石面朝前运行的道理,写字时将笔管朝运动相反的方向倾斜:“于画下行者,管指向上;画上行者,管转向下;画左行者,管转向右”(包世臣),结果,副毫自然逸出,两边起伏毛糙,产生摩崖石刻书法中浑厚苍茫的金石之气。这种碑派笔法打破帖派规范,开启了二王以后绝迹的碑版书风,堪称划时代的突破。
以上说法叙述了碑帖笔法中的一些现象,只是其结论性意见不敢苟同,有待商榷。
众所周知,二王以前,以文字记录并流传下来的笔法著述,就有秦的李斯《用笔法》,汉末有蔡邕的《九势》、《笔论》等,前者要从二王上推五百多年,后者也要上推二百年左右。因此,二王以前无所谓笔法之说并不成立。
汉时书法就是“汉隶笔笔逆,笔笔蓄,起处逆,收处蓄。”(姚孟起《字学忆参》)
至于藏头、护尾,两者都已列入二王出现以前的《九势》之中。可见,说二王以前不强调“藏头护尾”和“逆入回收”,也与事实不符。
帖派笔法的确将笔画分为起笔、中段和收笔三个部分。其实,碑派笔法又何尝不是呢? 请看清人自己的说法:“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包世臣)“起笔欲斗峻,住笔欲峭拔,行笔欲充实”(刘熙载),同样将笔画分为起、收、行三个部分。至于画的两端,则要求“欲斗峻”、“欲峭拔”,甚至提出“始艮终乾”,也同样是不可随意为之的。所以在这些方面碑帖笔法并无不同。
说到帖派书法之中段行笔太快,写大字就显得太轻太薄问题,虽然把太轻太薄归咎于“行笔太快”的说法并不科学,“伤于空怯”则确实是南宋以后帖派书法的常见现象,也是帖派书法日渐式微、为人诟病的根本原因。但这并非是帖派笔法本身的毛病使然,谁能说晋唐大家如颜筋柳骨等帖派书法是中怯之书呢!中怯,只是“坡、谷出而魏、晋之法尽”,误解误读“我书意造本无法”,渐渐忘了笔法的真谛所造成的恶果,绝非帖派笔法所固有的缺失。相关的具体分析,我们已在前面的当代笔法理论的四大错误中作了说明。
至于根据刻印中刀锋顶着石面朝前运行的道理,写字时将笔管朝运动相反的方向倾斜,即画下行者,管指向上等等,其实并没“打破帖派规范”,亦非“划时代的突破”,更不是邓石如所开创,因为帖派笔法早就如此强调了。君不见,李世民在其《笔法论》中说得明明白白:“勒不得卧其笔,须笔锋先行”,强调笔锋在前,亦即“将笔管朝运动相反的方向倾斜”,我们在笔力公式的初步检验一节中,曾对其得力的物理原因做过分析说明。
应该说,是碑版刀刻的方形特征和自然历史存留的斑驳,使其书写难以像写帖那样一笔成形,只能多笔组合,于是就有了结合刻印中积点成线的习惯,书写时也一笔一笔地步步推进。正如包世臣和刘熙载所言,“若迳以直来直去为法,不从事支积节累,则大谬矣。”,“逆入、涩行、紧收,是行笔要法”,从而一改“平直而过”之弊。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样一来,确实推动了涩势笔法和顿挫的普遍运用。
事实上,从笔法诞生之日起就强调“舞笔如景山兴云,或卷或舒”,这种步步推进的疾、涩行笔两千多年前就已出现,并非到了清中叶才有。书圣早就告诫不得“直笔急牵裹”,二王以后疾涩笔法也并未绝迹,代代都有代表性书家加以强调,我们已在“争论不休的“用笔千古不易”一节中作过说明。只是宋元以后乃至当代,“为一般所忽略”了,没能得到广大书家足够的重视,不再成为书坛的主流认识。相反,当代更将行笔片面地理解为只需重视画的两端和“形”的是否需要夸张与完美,认为“中截却并不那么有效果因而稍加忽略亦未尝不可、亦同样能保持大概的线形完美”,只关心点画的“形”而无视其“质”,于是就催生了“中怯是提按盛行所难以避免的弊病”之类的谬误。
无论如何,清代碑派从邓石如开始所悟的涩势笔法,虽然是早已有之,并非是划时代的突破,但却使疾涩笔法经历了式微之后得以复苏,受到广泛重视,这是北派书法中兴的关键,也是清中期以后碑派对书法发展的重大贡献。
第二,尊帖贬碑说。
启功先生是现代帖派代表人物之一,他在《启功论书》(上海书画出版社,2007)一书中,关于碑帖笔法的问题,曾郑重地说到“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岂独甘卑爱唐宋,半生师笔不师刀”,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启老并非如米芾“石刻不可学”般的反对学碑,而是反对机械地临摹已经因刀刻和笔道旁的缺口剥落而失真的碑版,强调要“透过刀锋看笔锋”、要“心目能辨刀与毫”。只有“能泯灭其锋棱,不为刀痕所眩”,能分清刀刻的锋棱与原迹的方圆使转,“始足以言临刻本”。
如果我的理解没错,启老并不认为存在什么碑版笔法,毛笔书写根本就不应该机械地摹写刀刻的方头和风化的斑驳,把机械的摹写分别戏称为“方头体”、“烟灰缸”体和“海参体”,认为方笔书写的所谓“始艮终乾”法只不过是“描方块儿”,不以为然。从追求不同风格、任何书写都属笔毫推动墨汁的运动而论,自有其道理。
另有学者认为,碑的笔法体系是清代人异化了帖学理论而建立的,如包世臣的反对中怯,提倡中实,提倡万毫齐铺、五指齐力、笔笔中锋、笔笔回锋。认为帖的笔法比碑丰富得多,不能将碑派笔法套用到碑派产生以前的历代书法,更不能套用到行草书中来,因为碑法主要是用于篆、隶和楷书,必须中实;而行草书都是以快捷的手法写成,笔法远比篆书丰富得多,不可能笔笔中实。
否定碑派笔法的存在也好,认为碑派笔法异化了帖学理论也好,有其合理性的一面,例如包世臣把万毫齐力异化为五指齐力就很是问题;但认为包世臣的反对中怯、提倡中实、万毫齐铺和笔笔中锋不能用于写帖,尤其不能用于写行草,则不敢苟同。对此,我们将在下面一并讨论。
(引自中国书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