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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铎草书线条节奏与势的分析

发布人:发布时间:2014-03-31



王铎草书线条节奏与势的分析

邓建民  漳州师范学院教育科学与技术系




   摘要 王铎草书在晚明清初及现、当代书坛有重大影响。从他的草书线条上看,大多流利而畅快,但仍有不少控制线条边廓多样变化的内部运动,这种笔锋的内部运动是微弱、隐晦而自然的。王铎草书的起笔和转折往往重按,然后,提笔疾行。在线条轻重、疾迟的处理上,灵活多变。从草书史进行观测统计,王铎是草书史上最喜欢连绵线条,而且,连绵字数最多的书法大家。因此,王铎草书线条的节奏流畅与顿挫相伴,迟重与迅疾兼具连绵线型的极致发挥,又使他的线条节律气势豪放。王铎草书线条基本属于正锋用笔,因而,具有强劲的骨力。从他代表性的作品进行分析,王铎草书的线型绝大部分是斜线、曲线和斜曲线。王铎草书的用笔是疾速的,强劲的骨力、个性化的线型、疾快的用笔使王铎的草书具有“飞腾跳掷”之势。

 

王铎草书线条骨力强劲,结体跌宕多姿,章法灵动多变,其苍郁雄畅的风格在明代草书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意义。在王铎草书各种表现技法形式中,线条所展现的节奏和“势”,颇能代表其个性风范。因此,对王铎草书线条节奏和“势”进行分析研究,对于在创作上热衷效法王铎书风和在理论上不断深入研究王铎书学的国内外当代书坛,应当具有一定的实践和理论价值。

 

 

一、   王铎草书线条的节奏

 

 

节奏本为音乐术语,是指节拍的强弱或长短交替出现而合乎一定的规律。书法线条的节奏是指“一种合乎一定规律的重复性变化的运动形式。”书法线条节奏的更替,往往伴随着笔锋运动形式的转换。微观王铎草书线条,还是有不少控制边廓多样变化的内部运动。在王铎草书线条中,常常流畅与顿挫并存。流畅的线性来源于王铎豪肆的艺术个性,而顿挫的“挣扎”感,可能是王铎的一种创作审美追求,也可能是时代及个人经历的抑郁情感的物化。

 

邱振中评论王铎《草书赠二弟仲蓄和诗卷》说:“线条的顿挫较多,从外形看多有棱角,从内在节律来说,充满阻隔与狂放的冲突。”“从内在节律来说,充满阻隔与局狂放的冲突”这种笔锋运动造成内在的、微观的线质变化,在表现多样情感和审美内涵的同时,也是一种律动的展现。王铎草书线条的内部运动节奏是微弱的、隐晦的、自然的。他没有像黄庭坚、何绍基等书家那样,由于控制线条边廓的内部运动过于强烈、夸张,因而,造成线条外形的许多波折,在获得边廓和线形较大变化的同时,也显露出不自然的弊端。

当我们观察的视点,转移到线条作为轨迹整体推进的速度变化的外部运动时,王铎草书线条的节律渐趋明快。他的草书线条起笔和折点往往重按,随即提锋行笔。行笔则流畅迅捷,这就形成了笔触由重到轻,速度由慢到快的转换。这种用笔的节奏变化,王铎几乎贯彻到他所有的草书作品中,并形成线条节律风格的基调。在线条速度的把握上,在迅疾的挥翰中,其节律也处理得相当明朗多变。如图二“待醍醐”属于中快速度。“汴”字多处断点,已是行楷图笔法是为慢速。“京”字稍快,为过渡。“南楼”则非常迅疾。这样就形成了中快、慢速、稍快、很快的节奏变换。这种速度的节律转换,在笔法与墨色的配合下,形成了多种线质并构和对比的丰富的表现形式。在运笔速度、节奏的调控上,从王铎草书总体而言,轴类作品的速度较快,而卷类作品的速度较慢。这应该是由于作品幅式不同的因素所造成的。由于轴类作品,每行都可以很长,因此,心中了无挂碍,挥翰可以一泻千里,而卷类作品每行较短,书写数字必须重新换行,所以,速度与气势都受到某种程度的阻碍。在卷类作品中,也许由于情感的喷发受到一定的滞碍,故此类作品顿挫较多。与此相反,轴类作品的线条大多流利而畅快。

王铎草书线条在墨色的配合下,在作品中形成一组组令人赏心悦目的节律。其作品线条的墨量往往由涨到湿,由湿到干,由干及渴。图三。这种由涨、湿到干、渴的线组节律的进展、对比都极为明快、强烈。如此次第变化的墨法节奏感极强,仿佛是一段段的旋律,在作品整体的乐章中,标示出小节与段落。

倘若把线条的连断作为节律的观察点,我们可以看出,轴类作品节奏大,而且运笔迅疾、畅快,卷类作品节奏较小,而且线条阻隔、冲突较多。连绵、疾速、畅快的大节奏。最典型的例子是王铎52岁所创作的《草书临王献之豹奴帖轴》图四。在这件作品中,第一行20个字只有两个断点,第二行18个字仅有一个断点。与此相类似的作品还有王铎56岁创作的《草书临王羲之蔡家宾帖轴》、59岁创作的《草书临阁帖轴》等。如此大的连断节奏,在书法史上,即使不能说是王铎独创,但至少可以说是一种极致的发挥。我们可以把线条连绵,字数的多少,作为观察点来考察草书史。张旭、怀素的狂草大多是卷类、尺牍作品故连绵的字数不很多。张旭最多有五字连绵(传《古诗四帖》),怀素达到七字(《冬熟帖》)。草书史上线条连绵字数较多的,其他书家还有徐渭,最多达到五字(《草书李白诗轴》),祝允明四字(《闲居秋日等诗卷》),张瑞图六字(《草书欧阳修醉翁亭记卷》),黄道周六字(《闻奴警出山诗轴》),傅山七字(《草书千字文册》)。王铎草书线条连绵达五字以上的很多,十字以上的有三例,最多一例是十二字(《草书临阁帖轴》)。从以上的分析比较中可证,王铎是草书史上最喜欢连绵线条,而且,线条连绵字数最多的一个书家。在这类作品中,王铎草书线条都比较均匀、提按不多,艺术表现形式的其他要素都让位于线条的连绵与速度。在极快的外部运动的推进中,在宏大的气势里,线群擒纵自如,线质与线构保持着严谨而又完美的质量定型,的确让人心灵震撼。当然,草书连绵带来大节奏的磅礴气势的同时,有时也会带来缠绕太多、拖泥带水的弊端。如王铎晚年作品《草书刘孝绰答云法师卷》就有此弊。

如此论述王铎草书线条节奏,还是择要而言,其他如线条的虚实、擒纵、强弱等等都可构成节律,只是篇幅所限不能论及。

 

二、王铎草书线条所形成的“势”

 

 

1、骨力生“势”。线条所形成的“势”,也就是“笔势”,是指笔毫在纸上纵横交错之势,也即点画的运动之势。李世民《论书》说:“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耳。”据李世民所论,可证“骨力”对“形势”的支撑作用。只有“力在字中、下笔用力”才能“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所以,梁启超谈到笔力的时候说“有力量的飞动、道劲、活跃,没有力量的呆板、委靡、迟钝。”这“飞动、道劲、活跃”,也就是“点画的运动之势”,即线条的“势”、“形势”。它飞动、活跃的原因是源于力量,源于骨力,故拥有骨力,“形势自生耳”。在艺术理论中,王铎对力向来就非常崇尚。他在《拟山园选集文集文丹》里赞美“力”。“大力,如海中神蘸戴八肱吸十日侮星宿嬉九垓撞三山踢四海。”也许正因为王铎在艺术上对“力”的崇尚与追求,才使他的草书线条充满了强劲的力量感。傅申分析王铎的行、草书的用笔时说:“王铎写行书和草书时喜用锋毫细硬的笔以便写出笔画的骨力。”王铎创作行草选择毛笔时是以“以便写出笔画的骨力”为指归。由此可见,其行草用笔致力的方向。此真可谓用笔锋毫瘦硬线条力抵千钧。对王铎书法线条力的赞美的例子可找出许多,如:王觉斯铎魄力沉雄。邱壑峻伟,笔墨外别有一种英姿卓荦之概。殆力胜于韵者,观其所为书,用锋险劲沉著,有锥沙印泥之妙。眼前突兀险哦,文安健笔蟠蛟螭。波磔一一见真相,直追篆籀通其微。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用锋险劲沉著有锥沙印泥之妙”、“直追篆籀通其微”是言者对其草书正锋用笔的参透之语。“魄力沉雄”、“健笔蟠蛟螭”、“力能扛鼎”等则是对他草书笔力极大的赞美。王铎草书的用笔主要源于张旭、颜真卿一系的正锋用笔。正锋用笔是产生力量、产生气势的用锋技巧。我们可以用王铎草书代表性的《赠张抱一草书诗卷》、《草书赠郑公度诗册》、《草书杜甫风林戈未息诗卷》、《草书赠二弟仲和诗卷》、《草书王维、杜甫诗卷》、《草书杜甫五律十首卷》、《草书秋兴八首诗册》、《草书送郭一章诗卷》等八件作品为例,进行观测统计。王铎草书的中锋笔画基本能占笔画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即使在速度极快的大轴狂草中,王铎也基本能保证笔锋在笔画中正行,实现正锋的效果,从而凸显其骨力用笔。拥有如此骨力确能“吸十日侮星宿嬉九垓撞三山踢四海”宛若“神麓”极尽点画的各种形势。马宗霍分析王铎草书“力”与“势”的关系说:“明人草书无不纵笔以取势者。觉斯纵而能敛故不极势而势若不尽非力有余者未易此语。”据马宗霍以上所论,在纵笔取势的明人草书中,王铎草书由于“力有余者”,故能“纵而能敛不极势而势若不尽”。马宗霍观察书法艺术的确独具慧眼。他的这段文字论理深刻,真正能渗透到王铎草书“力”与“势”关系的深处。

 

2、线条的形态与速度生“势”。清初书家宋曹的草书常以直线取势,作品中有较多的横直线和垂直线,故其草书线条动感不强,风格以质朴、劲健为主。与宋曹相比,王铎草书很少以横直线和垂直线取势,而大多是斜线、曲线和斜曲线。关于王铎草书作品中出现的横直线和垂直线的数量,我们可以抽出王铎草书成熟后三个创作高峰期的代表性作品,进行统计分析。51岁左右《赠张抱一草书诗卷》横直线10条、垂直线20条。《草书临王献之豹奴帖轴》横直线1条、垂直线10条。55岁《草书杜甫风林戈未息诗卷》横直线3条、垂直线3条。《草书赠二弟仲和诗卷》横直线4条、垂直线7条。59岁《草书赠沈石友自作五律诗卷》横直线12条、垂直线16条。《草书杜甫五律八首诗卷》横直线16条、垂直线14条。(关于王铎草书作品横直线、垂直线的统计,由于其作品线条多作连绵线状,故都以线段为单位。由于人的视觉对垂直线较为敏感,故垂直线线段的偏差以二度为限。又因为人的视觉对横直线有些误差,所以,横直线线段的偏差以四度为限)。对于横直线和垂直线的数量统计,当然与作品的大小、字数的多少有关。像《赠张抱一草书诗卷》这样的作品长469厘米,宽26厘米,共336字,而仅有横直线10条、垂直线20条。这充分说明王铎草书作品的横直线、垂直线极少线条的形态多为斜线、曲线和斜曲线。白砥在《书法空间论》中说:“曲线相比于直线具有动感的优势。”斜线相比于二者横直线、垂直线多具动的性格因为斜线总处于不稳定中——有一股倾倒的势。”根据白砥所论曲线“具有动感的优势”,斜线“多具动的性格”,因而,有一股运动的“势”。王铎的草书线条形态多为斜线、曲线和斜曲线,故也应有一股运动的“势”。这一股运动的“势”,在王铎草书泼辣明快的运笔节奏和强劲的线条骨力的交融下,便形成一股强大的“笔势”。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里说:“又王觉斯飞腾跳掷其间董实未胜也。川元康里予山、明王觉斯笔鼓宕而势峻密真元、明之后劲。”启功也说“如论字,字既有来历,而笔势复极奔腾者,则应推王觉斯为巨擘。”这“飞腾跳掷”、“峻密”和“极奔腾者”的笔势可以说是在众多斜线、曲线和斜曲线形的线条支撑下,所获得的结果。从王铎草书点画的笔触质感分析,他的草书线条的书写速度大都很快。速度也能生“势”。从物理学角度分析,即使质量很小的物体,当加快到一定速度,其产生的“力”与“势”,也是惊人的。当然,物理学所说的“势”与书法线条的“势”,不尽相同,但速度生“势”的道理是可以相通的。诚然,书法用笔的速度生“势”,必须以拥有高水准线质的支撑为前提。在狂草系列里,怀素的书写速度最快,为了加快速度,他尽可能地减少线条的提按、顿挫和波折。怀素《自叙帖》里描绘速度和“势”的诗句极多,如: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笔下唯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走。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正是有“激电流”般的速度,才能产生“盘龙走”、“奔蛇走虺”、“骤雨旋风”的笔势。当然,这种笔势的形成必须以笔法的精确和骨力的道劲为前提。王铎草书书写迅疾很多作品的线条技巧处理如同怀素,尽量减少波折和提按。因速度很快,点画往往作连绵状,不连者,也能“笔笔相生,意思连属”。其实借用怀素《自叙帖》里的“盘龙走”、“奔蛇走虺”、“骤雨旋风”等来阐释王铎草书疾速用笔所产生的“势”,也是很恰切的。当然,从线条的起伏、流畅的程度和笔锋接触纸张所呈现的线条质感,可以推知,王铎草书的速度比怀素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