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川书法作品集》“跋”

王岳川

昔千年悠邈而逝，今百载默行其间。士人博采众学，书家挥洒痴墨。

右军、子敬乃书法艺术之泰岱矣，余自少时即膜拜“二王”，矢志虔敬圣典，期能入乎其中，出离尘垢之染、鄙陋之气、蒙昧之态、浅识之弊。忆及小学肇始，即临习右军《黄庭内景经》之精帖。至大学则浸染张芝《冠军帖》之灵、右军《兰亭序》《圣教序》之圣、子敬《洛神赋十三行》《中秋帖》之韵、孙过庭《书谱》之美、王铎草书之神。此生与“三王一孙”因缘匪浅，交臂相携也。

归返书典，沉醉魏晋，毫传国学，弘彰国粹，斯乃余书法集之宗旨也。书之道不独在乎如何书，尤重乎书之何——其所书国学箴言必彰显个性情操境界。故而书法乃心性映照之和合艺术，寓人格胸襟之高雅于形象线条间耳。蔡邕曾言：“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刘熙载曰：“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与兹沉浸临帖，吸取经典精华而摒除陋习，不断修正书写习气，持续吸纳并契合时代之元素，孕育出大美雅正之书法美。虔诚深究六书古文、钟鼎铭文、秦汉碑刻，又游心于秦砖汉瓦之雄浑古朴之中。感书艺之进，源勤于临摹古人法帖，取精用宏于历代经典，同时注入生命元素以实现体悟转化耶。

余每念及书道创鉴，非仅怀古幽情或遥寄山水之逸韵，实借直指心性之艺境，使人复归为历代经典之谛听者。历史车载斗量之书法瑰宝，均承载人性深度，讲述彼时生命世界故事，启悟吾辈脱离晦暗之生命艺运。吾侪研习书法，非仅为研读“古玩”，实则书法作品遇慧眼欣赏之时，乃揭示艺术与世界双重奥秘，指明通往精神故乡之大道矣。

然今时书坛嚣浮，书艺表演纷登，乃至相互诋訾，美恶淆乱，殊非人力所能匡正矣。当今书坛诡异之事，乃有人难以凌越经典，却妄图穿越其下，且自诩“超右军”“越子敬”，此等迷惑狂悖之语，实为无知无畏之举。所谓“近三十年之怪现状”，令余益发关注中华书道在当今世界之命运，遂不断叩问天地人伦之根，古今变迁之理，灵肉交融之境。钱大昕于乾嘉时曾言：“学问乃千秋事，订讹规过，非以誉毁前人，实以嘉惠后学。但议论须平允，词气须谦和。”

人生短暂，倏忽而过，各有其道与命。余只顾躬身践行己途，冷静深情观照世间万象，以书法艺术之清泉荡涤尘世浮华，在宁静致远中寓含对学问之挚爱。书写之际，吾辈对文字所蕴含之文明伟力以及跨越千载之时间伟力深感敬畏。在笔端情操、字里风骨中承接精神甘泉之滋养之乐也！余谓静心攻书习字，乃学者书家之本分，亦为得以流传后世之生命印记，其余琐碎事物皆为过眼浮云。呼吸之间之人生，当珍视岁月飘逝。能在国学书法里赋予人生大义，实属幸焉。故此，吾辈应当感念国学书法之生命意义恩赐！

余常于学术之隙，至深夜犹挥毫泼墨。夜阑人静，微灯之下，闻笔与纸摩挲声若闻乐音者。所书之字词句篇章、笔法风采，曾流转于蔡邕、王羲之、王献之、孙过庭、颜真卿、王铎等笔下，于今日民族复兴之际，又源源不断在新一代笔墨中承续绵延。故而有所悟，“人之所为，天必察焉”。人仅能对自我一生担责：面对书法史长河浩渺，余不过其中一微末环节，然唯有尽力将其完善廓大，方能铸造正大气象之文化，使之薪火相传也。

乙亥七月十六日于北京大学

（载《王岳川书法作品集》，河北美术出版社2024年版，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