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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形象与书法文化(二) ——王岳川教授与《艺术天成》杨洋主编的访谈

发布人:发布时间:2019-01-05

 

杨洋:王教授,当今中国艺术处于困惑之中,主要是什么原因?在书法界有何表现?

王岳川:我从事西方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二十几年。对这个问题可以说有发言权。我认为这是一个精神降解的消费时代:拜金主义、消费主义、名牌政治、波普艺术表明在当代世界对于文化领导权的争夺中,美国负面文化获得完胜。可以说,在对外文化霸权中,美国快餐文化导致的整个社会群体急功近利、麦当劳化、经济学帝国主义的消极影响,使美国文化比欧洲文化更具有整体文化扩张或侵略的主动意识。在当今世界文化中普遍弥漫着一股美国霸权文化下的文化世俗化、消费主义、享乐主义和搞笑主义的后现代痞子风气。这种风气进入第三世界中国以后,迅速和一些文革主义——反精英、反经典、反文化的痞子文化,就是文革的那种打倒孔家店,打倒专家教授的疯狂结合起来,变成本土的一种奇怪的世俗化文化景观。为害为烈。

可以说欧洲的油画才500百年,中国的纸上绘画2000多年,但油画将中国绘画颠覆掉了。美国要取代欧洲成为世界的引领者,他不可能在纸面和布上油画超越,他们把欧洲过去的达达主义乃至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全都收录到美国,无限地放大。现当代艺术几乎都是这样,不需要去写素描,不需要面对一幅《蒙娜丽莎》油画像达芬奇那样画四年,人们只是搞笑地用猴子或者裸人在画布上拖一拖就可以一夜成名,炒作为一个举世瞩目的大画家。甚至有人在《蒙娜丽莎》的油画上画两只小胡子表示他是男的,同性恋等等。以丑为美,创造大量的“恶心”的艺术(萨特语)。

由于中国埋头搞经济而缺乏文化站战略,导致中国文化贫嘴化、生命缺钙化、价值空洞化、精神低俗化。有媒体说得好:“作弊、拼爹、买粉丝貌似侥幸过关,但躲不过病肉、毒姜、地沟油;欺诈、秀下限貌似无事,但你躲不过贪污、腐败、不作为。若个体精于闪躲迎合,集体将成为人渣,“他人即地狱”。”难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警告说,当今世界在美国POP艺术带领下,出现了世界范围内的精神病1%,艾滋病1%,自杀率1%。

在贫嘴化的时尚中,人们的艺术偶像从鲁郭茅巴老曹”(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转变为赵小李”(赵本山、小沈阳、李宇春)后,人们大踏步地从“小资”堕落到“屌丝”,时代现状裹挟的蛮力很可怕,一层层地剥落人的尊严和耻感文化,最终到了“裸奔”,从中完全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精神和文化道德的降解。

书法界的表现与文化界同步,简单地说,其一,跟西方现代风,而不是对西方现代性危机有深刻的研究和洞察,导致很多人盲目而做无用功。其二,反对经典一味张扬世俗,与中国书法文化的发展背道而驰。其三,书法经济甚嚣尘上,消减了书法文化重量。

往深里说,这一百年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出了问题,动辄对问题产生极端性思维——非左即右,非白即黑。所以中国文化总是处于拨乱反正、矫枉过正的过程中,总是处在对西方文化崇拜—批判的恶性循环之中,而没有深度剖析和理性分析。为跟风,一些中国的水墨夹杂狂怪书法,按照西方的装置艺术、行为艺术、拼贴艺术、概念艺术去做,变体为书法后现代主义、书法行为主义等等。原则就是:你是优美的,我就恶心丑陋的;你是典雅的,我就是嬉皮式搞笑的;你坚持书法的正大气象,我就坚持与中国传统命脉相违背的东西。……当然这种牛劲和西方大量财团乃至于中国拍卖市场的怂恿和一些美院系统紧跟西方美术风有关系。我记得曾与一位书法理论家对话,他最初还颇为美院和西方现代派辩护,对话到一半时,他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他说这个问题得好好反省。我说一个理论家思考全球化中的中国问题,一定要有中国身份、中国立场、中国文化指纹,没有这一切你画画得再西化,中国人不会认同,西方人一个经济危机就把你抛弃了。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美国梦做的最大的民族。当代书法家受西方的影响并且创作的丑、怪,只不过是对西方现代性的肤浅抄袭。从我认识的中国书家其外语能力和思辨能力还没有显示出能走进西方现代精神维度,他们对西方历史文化认识恐怕还没有真正进入,其急功近利的心态导致和欠缺的综合能力很难说受到西方的正能量影响。

在我看来,在世界全盘西化的文化病态和价值虚无中,东方的书法应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为了群体和睦、人类和谐、世界和平而站出来。东方书法绝非写字,而是通过线条的运动表现出一种心灵的修复,重塑生命的心电图,其意义绝不能小看和自我轻贱。国人要有一种坚强的文化自信、书法自信,相信自己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契机,而且一定要把本民族优秀的文化提升到国际化的高度,同西方平等对话。西方是非汉字系统,现在全世界有7千多万人学汉字,学了汉字他们会更加理解书法,就书法的国际地位而言,中国书法现在的国际地位值得关注。尽管由于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去中国化”——不写汉字,不写书法,甚至将书法西化美术化。但是,随着中国国力增加和国家的和平崛起,世界将会重新审视和阐释中国。未来的中国汉字和汉字书法将有重大发展,并将逐渐成为全世界人民接收和欣赏东方抽象艺术和文化的解读密码。

在我看来,书法之所以看似简单却颇不易把捉论列,就在于书法不仅呈现为某种艺术审美形态,而其深蕴着文化哲学精神。只有深刻地实践体验,再迭加上升华的哲学思维,才能反观到书之道的微言大义,才能真正领悟书法之道与人格之道紧密相关。我想,在中国书法经历了一个世纪的西化浪潮之后,应该重新检讨中国书法的精神价值取向维度,从书法行为艺术和全盘西化的书法盲视中走出来,重新“走近经典”“走进魏晋”的文化高度和精神厚度。但仅仅走近经典是不够的,要使中国书法成为中国文化的话语形象,必须发掘中国文化精神的本源。

杨洋:当今书法派别林立,各有主张,其中一些夸诞书法展,大众很难接受,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王岳川:这个问题可分成两个角度看。

首先,书法审丑之风从国内文化的角度,看是中国文化失败主义、文化自卑主义的表现。为什么一些书家会出现这种丑和怪的创作方式?我想主要是跟时代的巨变是有关系的。对于书法创作我认为还是要有精神境界的,要干净、更要准确到位,不要搞得一张纸脏兮兮的丑陋。高雅的艺术在纸面上流淌的是文雅的、舒心的、平正优美的气息,古人所说的“书卷气”,而不是往脏丑的方面夸张。书法的主流像历届书法大展展出作品和获奖作品,实际上说明文化导向存在问题。因为在前几届的国展中,受时下流风影响,作品幅式很大字也大,创作时用笔下力太大太狂,这样的作品已经占据了一些展览大部分的空间。有时候看完一个展览后感觉很疲惫,整个展厅的作品那种气息都是冲动、混乱、暴躁。中国书法的美丽精神正在流失。这说明书法家在创作上已经走到另外一条路上了。一味强调视觉冲击,这种冲击效果过后留在内心的感觉是很空洞无聊的,当我们没有意境可以回味,作品不能作用于我们心灵的感动,那么,它存在的生命力就很短,有时候就是在展厅中作品就已经死了,影响几天后就消失殆尽。但是,它们负面导向作用又显得非常强大,许多人去看了这样的展览之后,看到这种的作品居然可以获奖,也开始模仿这样的粗狂的创作方式,推波助澜,各省书法发展方向就变了。你写的很粗野,我就写的比你更粗野,你写很粗壮,我就写的更粗壮,书法内涵并没有得到更深挖掘和体现,反而遮蔽在浅薄的形式结构的狂躁中。

这几年情况稍好一点,因为这几年又回到魏晋二王的路子来了,这是一种审美的趣味的调整,有时候感到疲劳会逐渐地转向,会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现在的作品给我们的感觉就比较清新、秀美还有文雅,现在这种书法创作的潮流觉得就更接近文人书法的味道。当然如果是这样一直写下去,在审美方向能又太保守了,因为现在我们看到的二王的书法临摹的非常像,他们创作出来的也是非常逼真,但如果都是这样子,又让人感到过于小巧了些。从书法的审美意义上说,书法的形式是不断转变的,不断有新的形式出现。但不管有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整件作品比较洁净,就是像很清新的露水,更让人欣赏,因为这种清洁可以提升我们对艺术的喜爱,而不是厌恶的。那么弄一个粗糙、丑陋的,实际上就把人带到另外一个审丑的环境里,让人感到他的丑有些恶心、反感,甚至讨厌,甚至就会形成一种误导,就是中国的书法艺术难道就是这个样子?难道就是以丑的面目出现的吗?书法的的怪僻、低矮、丑陋气是学术界美学理论上需要辨识清楚的问题。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把正大气象具体化,正视经典书法的文化含金量,不欣赏萎缩的可鄙的书法形态。我一直想守正创新的那个“新”还是很重要的,光“守正”不创也不行,比起古人说的话还是没有出息。古人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探索,还在努力地去寻找新路,那么今天更需要这样去做。

其次,一个重要原因是当前书法教育中人文精神缺乏和技术主义大泛滥。人文精神和人文修为的缺乏导致高等书法教育中更急功近利地走向技法的训练。所以,高校培养出来的匠人很多,大师愈来愈少见,尤其是很多艺术家觉得在厚重的基本功和精神层面已经很难超越前代大师,只好转向抄袭过来的行为艺术,一种“反抗的文学”(马尔库塞)。行为艺术实际上是把空间的张力变为时间的流动,行为过程一刹那就结束,它改写了现代性的时间观、发展了后现代的过程观理念是有道理的,但是过多地掺入了“政治波普”的东西,比如用一种话语权对抗另一种话语权,实际上是使用后现代的形式完成现代的命题。行为艺术出发点是可以理解的,在操作过程中过于想达到艺术之外的反道德东西。进一步看,一些艺术家缺乏相关的历史文化感、缺乏民族国家感,以自我为中心,以游戏心态对待严肃的艺术,把事实真实的一面歪曲虚化了,产生了诸多不良游戏心态,也助长了年轻一代逆反心理。可以说,注重文化与书法的内在关联,是我对书法在当今世界的意义的重新解读,意在从西化的形式主义书法的盲视中超越出来,追求书法文化温润的人格内涵、恢宏的意义表达、美妙的诗意呈现和广博的人间关怀,以空灵、高迈、宏大、温馨构筑人类艺术精神生态。我们一定要注意,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说过,中国不会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因为中国没有那种可以用来推进自己的权力、从而削弱我们西方国家的具有国际播撒性的学说。今天中国出口的是电视机而不是思想观念。”她从西方中心主义立场看中国,认为“中国的知识体系不能参与世界知识体系的建构,不能成为知识生产的大国。换言之,即使中国在巨大的经济崛起中充其量也只能成为一个物质生产大国,在精神文化生产和创新乃至输出上仍然是个无需重视的小国”。这就告诉我们,西方人不太看重一味地提升物质财富和金钱暴发,而更看重一个大国参与国际事务的能力和文化输出的力度。我认为文化输出和物质输出还不一样,文化是一个国家的标志,如果我们输出了像赵本山、小沈阳等以骗为核心的忽悠文化,那就很危险了。如果把这样的低俗文化输出去,那就变成了中国的灾难。

实际上,书法文化在中国文化重新崛起的新世纪,已经超越了技法层面的有限意义,而具有了中国文化形象的象征意义。近些年来书法文化的蓬勃兴起,表明中国作为书法原创国重兴国粹、再创辉煌的文化自信力。每当在国外看到一幅书法,我都有一种由衷的激动,似乎找到文化根基般的感动和充实。中国书法代表了东方文化当中最具有特色的、最具有亲和力的一方面。书法不仅是一门艺术,书法本身已变成一个国家文化自觉和自信的重要表征,中国应该向世界展示东方汉字的毛笔书写文化的独特魅力。

    杨洋:您曾经说过,中国当代书法应注意书法本体性中的“书写性”,尽量减少书法的“制作性”。请详言之。

   王岳川:我认为书法的本体是“书写性”,它是中国人唯一在这个世界机械化境况中徒手线书写的艺术。如今,桥是直的,飞机航线是直的,跑道是直的,高楼大厦是直的,唯独书法是充满变化的手工徒手线的纠结,它是保存人本质力量的精神艺术。书法八面出锋,阴阳向背,点化之间,性情毕现。如果说书法是有文化的话,书法就是一个文化人最完善的心电图,他做其他事情都可能一板一眼,都可能是戴上了人格面具、官帽子,唯独他作为书法家的时候,像怀素一样“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完全是敞开心扉,舒散怀抱。洒脱怀抱的文人书法的波澜,是他用毛笔在平和心境中潇洒自然地呈现出来的。

   而书法的“制作性”违背了书法的本体性,将书法的人文情绪“匠人化”了,将神思灵感的书法精神“逍遥游”变成了“纸上画”。书法丧失了人文书写的“惊蛇出洞”的飘逸境界,而变成了挂在树梢上的“僵化死蛇”。其实,今天的书法出现种种的疾病、症候,是书法家精神生态出了问题,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书法用笔、章法、墨法问题。书法家的人格,书法家的内心世界精神心态衍生出一大堆的垃圾,他无法把那些垃圾排出体外,排出他的怀抱,于是书法生病了,书法家不健康了!我曾经看过一个书法家,我很虚心地向他请教,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作品怎么弄出来的。他想了想告诉我,他那六尺整张的黑黑压压的大字怎么弄出来的:毛笔写完了以后凉半干,弄到洗手间把它上面多余的墨冲掉;又半干,再在上面写一次,半干,再用水冲刷;浓墨加上淡墨,云山雾罩地做出来了。我说你这个有点像工匠画,还有些像装修工人。后来,他又告诉我,现在又发明了一种新的材料,不用做这么多的手续了,就是往墨汁里面加了很多化工原料膨胀剂,兑在墨水里面,发泡以后写到纸上就迅速扩展,自然大大膨胀,视觉效果很冲击。结果是什么呢?古代纸张纸寿千年,用膨胀剂写字以后纸寿只有三年了,三年之后纸就纷纷扬扬,在化学碱的作用下变成碎片。我想这样做完全丧失了艺术创作的体验性和神骏性,丧失了“庖丁解牛”那种人与物合一的高峰体验,而变成一个匠人的手工活,不断地去在化学品中生产着短命的写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诸多怪现象不能继续下去了,不管他打着什么时髦“旗号”,打着什么“主义”都不重要,艺术说千道万还是人性境界的真实体现。其实写字用一个“写”来表达是很恰切的,就是写,没有其他附加的条件和方式。现在的一些作品尺幅越来越大,能不能写那么大,当然可以写那么大,但是大要看效果是好是坏。有的是幅尺很大,但是精神容量很小。我们回过头看一下,那些魏晋的作品,不过就一尺见方,这样的作品却显示出一种很大的气象。这不仅仅是技巧,有很多的深刻精神内涵在里面。现在的创作尺幅求大、工艺材料求多,实际上已经走到另外一条路子上了。因为你附加的条件多了以后,一件很大的作品就是能看出作者的一种不自信,他的书写中间,整个精神流动过程不是连贯一气呵成的,而是颠三倒四的。现在这种势头还没有减弱下来,可以看出有很多的创作者是误会了这个“大”的含义了,把这个“大”归结于是物质上的大,如果是这样的理解的话,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写出那种正大气象里面“大”字来。

    杨洋:您是书法专业博士生导师,在书法教育方面您肯定也有跟多的想法?您对目前中国书法教育怎么看?

王岳川:首先,中国书法教育没有横向沟通,首先是教育部和各个高校的教育脱节。我在日本、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港澳台他们都有很正规的书法教育和考试制度,尤其是韩国和日本,小学生必须写书法,而中国的小学是兴趣小组,没有这门课程,即使您作为校长强调我们这个学校开设书法课,也只是说纳入一个课外学习小组,或者是有一个老师一个星期讲一次,不作为考试内容。我说的是东亚国家和周边的港澳台不一样,教育部去年同意中小学开设书法课,但书法教师奇缺,有令难行。我很担心,在今天人们写钢笔字、电脑字的时候,书法将在10年到20年会被教育部彻底从小学当中绝迹,今后文盲比比皆是,离开电脑就不能写字了,这个问题很严重。

其次,各大学和中学的书法教育的零散化、零乱化,比方说美院系统的教学和师院系统的教学不一样,师院系统的教学北师大和首师大又不一样,南师也不一样,西南师范大学也不一样,重师也不一样。综合性的大学,自从北大成立书法所以后,山西大学、深圳大学等等也成立了书法所,但各自为政,处于教材零乱、教学理论零乱、教写字的好坏没标准不清的局面。

第三,书法评奖评委组成单一化。中国音协的入门,如果钢琴没九级,没去获得女高音、男高音的歌唱奖你是进不去的。但是书协只要老干部退休了,或者某某人投资了一百万,就可以顺理成章变成中国书协会员。其拿笔的时候错字满篇,指出来他还不认,我真是叹为观止。书法界底线最低,教育制度是乱的,教材、教法、教纲是乱的,而教学入门的底线是乱的,谁都可以入,书法界就变成人人都可以称为的书法家的状态,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要纠正起来我认为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是应该由上面的人来做。

我建议当务之急在书法教育方面做几件事:

    第一,成立中国书法考级委员会,挂靠到文化部或者是教育部都可以。就是说音乐诸如二胡、钢琴、小提琴、大提琴、手风琴、笛子、长笛都可以考级,凭什么书法就不能考级,为什么书法就不是一门科学,所以我认为是可以制订的。有了考级委员会不管多么牛的人,先考级,而且一定要考二胡一样,拿一把琴,你在隔壁拉,我们五个评委都在这房屋听。书法拿上来前全部把名字盖住,然后再评。评价的风格流派应该各派正弦分布,比例恰当。这个事情做起来也不难。

    第二,成立中国高校书法协会或者是研究会。统一三套马车的教材、教法和教师队伍,比方说我们教文艺理论的、教古代文学史的没有博士学位是不行的,有了博士学位还不行,他只是讲师,还得经过培训,书法行只要会写字,获过什么奖就感觉不错。必须有教师培训资格证书才能担任教职。

第三,严重的问题是改变书法展评委的基本构成,中国书协和所有的省书协等等,展出很多,但是我建议应该吸收相当部分大学的书法家、大学的书法理论批评家,减少评审过程当中的追风。我认为书法应该百花齐放,本来就五体书,本来就有很多的写法,我认为从考级委员会,教育委员会和评审委员会三个方面把住了一个底线和标准,把它科学化。进一步说,书法评委处在书法文化链的高端,起着“书法指挥棒”的作用。我们对书法界的问题澄清应该在评委问题上下功夫——谁有资历担当评委,评委的组成应该是多种的,而不应该是就几个写字的,他必须是大学教授、著名学者,文化重镇的人集体组成。我有的时候很感慨,就是中央电视台的那个青歌赛,都找了余秋雨。不管对余秋雨有多少批评,但起码余秋雨不是唱歌的。就连唱流行歌曲的都知道找几个文化人,甚至还让不懂唱歌的文化人来考考他们的文化。我们的书法最文化了,写的是古文,是经史子集里面保留中国文化经典名句的钻石,可是却评得没有文化,导致民族书法越写越丑,越写越让难受,感到集体恶心。当把住了展览高端入场券和推选高端评委这两个关口,书法其他的疑难杂症我估计会慢慢化解,过分拘谨的那种东西也会慢慢消失。

只有这么做了,我认为中国书法才不愧为作为书法原创国,才会无愧为作为新世纪大国崛起当中的书法文化建设,否则还是会萎靡不振二十年。书法教育把这几个基本的东西做好了以后,我们才可以回到书法教育的正规,认认真真去学,至于怎么教问题就比较简单了,它有一整套的教学规则。

杨洋:书法的“技近乎道”对今天的重建“美丽中国”的书法文化有何意义?

王岳川:意义在于告诉人们书法家人格魅力和内心境界和书法紧密相关,告诉人们书法技法需要人文精神提升才能成为书法杰作,告诉人们作为初级阶段的书法技术需要“与道相通”才能进入书法的历史记忆,告诉人们只有书法文化境界高远才能重建“美丽书法中国”。当代人急功近利的作品往往写得极为张狂,叫做是切割空间、视觉冲击力,已经把书法的本体忽略掉了。我想起这么一个事,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关的时候,白天奔波千里,已经非常艰难,晚上还灯下读书。他读的不是兵法布阵书,也不是刀剑技法书,他读的是史书《春秋》。你说奇怪不奇怪?风马牛不相及。关公深明大义,读书精神薄云天,不读书俗不可耐,三天不读书就是一个俗人。再说王羲之,为什么我看王羲之诸帖,气象那么大?除了坦腹东床,傲慢权贵的大气象外,保持自己的真血性真情怀,有道法自然的风度——早年池水尽墨,晚年跪在父母亲墓前发誓永不做官,集中一切精力把书法写精。正是因为他有这样避离一切,蔑视诸侯,然后对自己书法放到人生最高点才成就了书圣王羲之。而今天的很多人,生活当中就是一个大俗人,是一个没有什么品位的人,你还指望他的书法能出现什么奇迹?

   人的内在气象和他外在的书法表达有深层关系的,不然一部艺术史就完全可以重写,就完全可以写成一个阳奉阴违史!我觉得这个问题当然是很重要的问题,只是我们很多的艺术家没有体会到关羽走背运的时候还夜读《春秋》,是让奸臣贼子惧!叹服他的凛然正气。王羲之在自己为官、择偶这么大的人生选择面前,如此坦荡的选择,他的境界当然就会大。现在人如果急功近利,天天围着金钱和权力转,他的书法必然表现出一个俗的境界。以为把西方的东西拿过来装饰可以唬人,就像用化肥一样,又简单、又干净、又清洁,结果把土地碱化了。农民都知道,用农家肥才能长出生态美的庄稼,才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清洁的山河。书法亦然!

技近乎道必须做到书法的正大气象。,有人总是认为正大比较容易做到,作到奇绝、奇巧是困难的,实际上正大是很难做到的。要做到“正”又不死板、不僵化是很不容易的;做到“大”,“大”不是字要写的大,而是气象要大,内涵要大,这实际上就不光是技巧所能解决的,这和一个人的人格、精神方面的浩然之气有很重要的联系。现在写的字,脱离了“正大”之后有一种很媚俗的趣味,江湖气味很重;“正大”的气息应该是比较朴素的,自然而然的,少人工刻意雕琢的。现在人工摆布的痕迹和匠气很明显,但“正大”实际上也说明了内心高远宽博的展示,自然而然的流露,不是刻意出来的。现在的书法朴素不够,花俏的成分太多。究其实,中国文化中的琴棋书画、文房四宝实际上都是很朴素,毛笔是用禽兽的毛做成的,笔杆是用竹子做成的,墨是松烟做成的,砚台又是石头雕成的,实际上就是通过一个很朴素的工具把自己内心很自然的表现出来。正大气象的作品会给人一种鼓舞,一种感动、一种震撼。一个喜好书法的书法家也罢,书法爱好者也罢走上这条正大气象的道路的时候也培养自己的人格,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自己的格调更加高远,实际上写字就是自己性情的一种流露,“正大”这条路子应该是书法家不应放弃的道路。

“正大”的大不是说尺幅很大,我看过一个写了八尺整张的,但却觉得内心世界很小,艺术感觉很小,甚至他心灵空间都很狭小。相反我们看一方小的印,指甲盖那么大,可以说方寸之间给你感觉磅礴正气,那种汉代气象,这种气象也许可称为“平正”,“复归平正”的“平正”含义很深。今天做鬼脸的书法还有,做洋脸的书法还有,踏踏实实做本真的书法很重要。

杨洋:有人说书法是过时的古董,你对此持什么样的观点?

王岳川:有人说,书法是逸老逸少最后的晚餐。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书法不是过时的古董,是中国文化中有勃勃生机的高端文化载体。

   去年,我到法国的卢浮宫。一法国教授对我说,从卫星上高清晰度地拍摄法国巴黎市,照片跟100年前的巴黎一模一样。而从卫星上拍摄北京,它和100年前的北京完全是两个城市。100年,房子肯定漏了,坏了,怎么办?他说,在巴黎,房子修缮的时候政府管“五面”,管四面外墙和顶部外观。至于房子里边的大小、高低,则由居民自己做主。为了保持这种古典性、或者是古董性,浪漫的法国人可谓呕心沥血。相比较中国则唯恐与一百年前有任何关系,这是典型的文化不自信和文化失败主义作怪。

现在,书法在日常行政告示中消逝了,一个电子邮件就可以搞定;在亭台楼阁、商店招牌中消失了,只是简单地从网上下载一些方块字;从大学、中学正规的课堂中消失了,甚至从文人雅士中消失了。在我看来,书法不应该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不应成为现代社会的古董。书法在现代的社会生活,在现代人的心灵世界,可以扮演重要的角色,它就像巴黎的时尚性和古典性的统一,是一种重要而有意义的文化。今天,我们应该激活书法的精神魅力。

近年来,我多次到韩国、日本和欧洲访问,对于中国书法在全球化时代的位置和意义有着切身的感受。2003年,在韩国召开的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上,韩国一家博物馆的馆长公开宣称“王羲之的《兰亭序》是用韩国的高丽纸写的”,我当场予以驳斥。2005年,在汉城举办的国际现代书法双年展上,一位韩国教授甚至提出:应当废除中国的“书法”、日本的“书道”等名称,全东亚都统一为韩国的“书艺”,以对应西方的“Calligraphy”词义。我同样对此加以反驳。这几次文化冲突对我的震动很大,深感在国际文化交流和大国文化崛起中,书法不是小事,而是中国文化中最值得重视的文化之一。

在当今世界“人性”向“奴性”下移,自我认知趋于“精神矮化”的世纪,主体的人变得“屌丝化”。艺术从精神抵抗到麻木,然后成为技术合谋。需要人性复归和艺术精神重建。文化是我们的“生命指纹”,书法是中国的文化指纹。东方和西方艺术门类中都有文学、绘画、音乐、舞蹈、电影、建筑,但是唯有书法是东方艺术所独有的,在这个意义上,书法是向西方证明和体现中国形象的东方代表性的艺术形式。文化书法本质上是对艺术本真的回归——明心见性、道不远人、依仁游艺、立己达人——以诊治现代性艺术的精神疾患。文化书法着眼世界,追求全球化时代中国书法的世界性价值和高端前沿意义,使书法在全球化时代成为人类共享的世界性审美形式,使东西方美学共同构成人类互动的生态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