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在方寸之间呈万千气象

王岳川

中国书法历史悠久，是一种精粹的艺术形式，更是中华民族协调天人、体悟自然、涵养情性、感发志气的重要方式。千百年来，书体沿革流变，书家俊采星驰，共同创造了中国书法史的光辉篇章。书法何以成为书法?历代法帖受到推崇的原因是什么?今天我们又应如何鉴赏书法艺术?中国民族报特邀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岳川带领读者感悟“书法之道”。

问：为什么书法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如此重要?

王岳川：书法是最具东方哲学意味的艺术。书法的精髓在大美雅正和和合之美。书法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性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书法是汉字书写的艺术，是传承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文明的核心是文字，汉字传承了中华文明的基因。四大文明古国中，唯独中国的汉字沿用至今。从甲骨文5000余字，到康熙字典4万多字，再到《汉语大字典》8万多字，中国人造字的激情表明了中华文化的活力。汉字是传承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而汉字书法以其对汉字艺术化的表达，在中华民族凝聚力和中华文化感召力上发挥了巨大作用。

其次，书法是书写内容与形式的完美创合。书法的书写内容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个人的人生际遇和生命体验。历代书家的经典作品无不包含若个人化的生命激情和审美敏悟，即便跨越时空，今天的观者仍能对书家的情感、意志、体验感同身受。如唐朝书法家颜真卿备受推崇的《祭侄文稿》,就体现了书法的不朽魅力。二是书法与文学、音乐、美术、建筑以及日常生活等，都有相当深刻的联系，其书写充满文化的阔度深度和高度。三是诸如儒家、道家、佛家等各家经典在内的国学经典。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释、道三家都依赖于书法来保存、传播其经典思想。中国历朝书法家大多写过经，王羲之写《黄庭经》、柳公权写《玄秘塔经》,还有颜真卿、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等，也曾写过经。

第三，书法是人生境界和生命活力的迹化，是最具东方哲学意味的艺术。中国书法直指心性，在意象线条中展现出人格襟怀。人们创作和欣赏书法，并非只是怀古之幽思或伸展当下的淡远情思，而是把人还原成历史、传统、文化的倾听者和追问者。历史上每一卷书法珍品都是一个人的人性深度，都向我们叙述那个世界的故事并使我们发现生命的本真。书法是充满哲学意味、独具民族风格的东方文化艺术形式，是中华文明特性的艺术再现。书法经典体现出古人对心灵境界的高标追求。

问：中国历代经典法帖对于学书之人而言十分关键。请您谈一谈历史上书法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的特殊之处是什么,书法经典有何意义?

王岳川：经典书法作品皆是充满独立审美意味的线条世界和心灵世界的完美统一。书法经典代表那个时代书法美学的至高点，其书法点线笔画按字形结构进行全新创构，使书法作品在空间构成中充盈着时间的动感，成为有独立生命的、运动的时空形式。

经典书法的美是多层次的，包括笔法呈现线条美、字法呈现结构美、章法展示布白美、墨法展示墨韵美、刻印烘托印章美、整体和合意境美，这些审美元素共同构成了书法美的世界。更重要的是，对心灵境界的高标追求是中国书法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的特殊之处。

经典书法将人瞬息间的书写与永恒生命之道结合起来，以其一笔或浓或淡、或枯或润的游走墨迹，体现出玄妙之意与幽深之历代经典书法总结出一套具有强大生命力和精神高度的书法文化规范和书法美学范式，成为书法史上的一座座高峰。经典书法具有文人气和金石气，呈现出书法家的文化心理特征和感情状态，让后学思之再三。经典书法家的精神禀赋给书法增添了新的气韵，体现了书法文人化的审美特征。书法融生命本体存在之意形迹于笔墨线条律动浑化之中，这种以线条表意明道、以简略之迹传神造境的观念，正是中国书法指向幽深之境的美学精神之所在。

问：您曾提出“文化书法”的主张，请问其要义是什么?

王岳川：2003年，在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成立大会上，我提出北大书法应是“文化书法”,其要义是“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16字教学理念。这意味若书法教育要坚守书法的经典性，尤其要坚守“二王”(王羲之、王献之)的书法及其美学精神。书法具有书写者不可磨灭的文化身份立场，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书法”的内含是从文字、经史子集、个人身份、国家立场中显示出来的文化重量。书法艺术是中华文明与世界对话的重要载体。

“回归经典”,强调对经典的尊崇和虔敬；“走进魏晋”,强调对“二王”大雅书法加以传承和弘扬；“守正创新”,即在继承传统中有自己的推陈出新；“正大气象”,分别由正、大、气、象四个审美范畴组成，确定“文化书法”弘扬“崇高美”的美学原则以及“典雅美”的美学创作标准。

问：“文化书法”对中外文明对话有何意义?

王岳川：书法是文化交往和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如今国外正在学习中文的人数超一亿人，将汉字用毛笔书写出来就有可能成为书法。中国的书法曾经在“汉字文化圈”广泛流行，至今仍然对周边许多国家具有吸引力和感染力，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每年举办的年度汉字评选就是一个鲜活的例证。各地民众根据一年内发生的国内国际大事，选定一个汉字反映全年焦点，这种极具象征意义的书法实践，也是书法文化海外传播的基础和象征。

“文化书法”是书法外交和书法国际对话的大平台。目前，全球18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中文教学，80多个国家将中文纳入国民教育体系，我们应该向海外输出高精尖的大学书法、文人书法、学者书法、文化书法。发展文化软实力对于提升国家综合实力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书法也将在中国文化复兴的历史契机中焕发新的光彩。

     （发表于2023年12月19日《中国民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