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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亭 | 王羲之《二谢帖》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5-02-27

王东亭 | 王羲之《二谢帖》

前言

王羲之《二谢帖》,唐代摹本,纸本墨迹,5行、36字。其与《丧乱帖》、《得示帖》连成一纸,纵28.7厘米,横58.9厘米。现藏于日本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

 

曾经看到某书法界一大佬用《二谢帖》讲解王羲之章法,甚感惊愕,《二谢帖》它是由五个残帖拼凑而成的,怎么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完整的帖来解读章法?笑话本身是小事,误人子弟才是大事。无独有偶,“时草时行,间有近楷者,体势间杂。用笔轻重缓疾富有变化,其字势尚方,颇见骨力。”(《中国书法全集》19卷)显然也是将之当作一个完整的帖而论的。所以,有必要彻底拆解《二谢帖》,如果今人用以临摹学习、教学、解读的时候,无论从章法、笔法、书写节奏等,把它当成一体,就会使得研习临摹者误入歧途。

 

 

一,王羲之《二谢帖》组成部分

 

《二谢帖》释文:“二谢面未比面迟咏良不 羲之女爱再拜 想郃儿悉佳前患者善所送议 当试寻省 左边剧”

 

西川宁认为:“《二谢帖》包含了《二谢帖》(二行)、《邵儿帖》(二行)、《左边帖》(一行)三通尺牍和断简。”(西川宁着《〈丧乱帖〉年代考》,载《中华书道》64期)。

 

启功认为:“《二谢帖》共五行,其文断割,难以卒读。二行末署‘再拜’,右有押字‘珍’,表明前至少为一帖;末行为‘左边剧’三字一行,因前行下空,此又不属平抬内容,当为另一帖;三四两行之中,笔迹仍有不合。所以,《二谢帖》‘为摭拾诸帖摹搨而成。’”(转引自彭砺志著《尺牍书法——从形制到艺术》)。

 

我将《二谢帖》从书写面貌的角度分辨为有五部分组成(如图一 .1 中色系图所示):

 

1,第一行“二谢面未比面迟咏良不”相对规整且运笔速度相对较慢,第二行虽然运笔和风貌上和第一行没有明显冲突,但更有风神,而且书写速度明显飞快;这两行不会是同一个时间段里书写的,这个跳跃性太大了,不符合王羲之的性格;此两行之间也不是同一种精神风貌和情感状态。所以,第一行当为单独的一帖,即《二谢帖》。关于启功所云“右有押字‘珍’,表明前至少为一帖”,貌似很有道理,但我认为此“珍”字(图一 .1 方框中)仍有问题(详下)。

 

2,第三行和第四行上方三字(“想郃儿悉佳前患者善所送议”)属于同一帖(残帖),其书写风貌与前两行相去甚远,根本不是同一时期的书迹风貌,起码有一到两年的间隔。所以第三行和第四行上方三字(“想郃儿悉佳前患者善所送议”)是为单独一帖,即《想郃儿帖》。

 

3,第二行“ 羲之女爱再拜 ”与第一、第三、第四行上方三字书写风貌都不相近,也是为单独一帖,即《女爱帖》。“女”字与下一“爱”字之间应该还有文字,此两字之间过于突兀,明显不符合王羲之的书写习惯及其风格,也就是说这一行也不是完整的原墨迹,也是删减以后的组合。杉村邦彦之“王羲之之女名字为‘爱’”貌似有道理,但不是事实,事实是王羲之女儿名王延期。“静”字与“羲”字之间的间隙也反常,其中也可能有残字。但这一行是同一帖。

 

4,第四行下方四字“当试寻省”的书写时间已经到王羲之晚年日臻完善的阶段,此四字大约书写于《大报帖》时期[图一 .2(组图)],约为358年。此四字当为独立的一个残帖,即《寻省帖》。

 

5,第五行“左边剧”三字,接近“当试寻省”,但还是有些差别,无论笔力还是风貌,“当试寻省”更沉稳更从容不迫。“左边剧”三字没有暮年的那种沉稳,“边”字接连两处败笔( 图一 .3),其书写年代应该不到“当试寻省”四字的年纪。其当于《书记》295帖:“十九日羲之顿首,明二旬增感切,奈何、奈何!得十二日书,知佳,为慰。仆左边大剧,且食少,至虚乏,力不一一。王羲之顿首。”同一时期。而且从此帖布局上来说,第四行下方明显空了一至两个字的位置,这完全不符合王羲之的书写习惯,这只可能是此《二谢帖》唐代摹搨者对于残帖的作为,就像最后一行(第五行)仅“左边剧”三字,下方都是空白,这也是由于王羲之原帖的残损而导致的现象。故第五行“左边剧”三字当为独立的应该残帖,即《左边剧帖》。

 

综上,该王羲之《二谢帖》是由第一行《二谢帖》、第二行《女爱帖》、第三行和第四行上方三字《想邰儿帖》、第四行下方四字《寻省帖》、第五行《左边剧帖》五个残帖的拼合。

 

我在《王羲之书路历程及其书法基因密码》一文中根据书法的自然演进结合史料分析,将王羲之以上“二谢三帖”(《二谢帖》、《女爱帖》、《想邰儿帖》)的书写时间推论为咸和八年(334)之前的一两年之内,即王羲之三十二岁之前。

图一 .1 王羲之《二谢帖》 (日本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藏)

《二谢帖》中 “当试寻省” / 王羲之《大报帖》局部

图一 .2(组图)↑

图一 . 3 《二谢帖》局部 “边”字

二, 残帖的拼凑及其他改变原帖面貌的现象

 

为什么会出现《二谢帖》这种拼凑现象呢?我们从南朝虞龢的《论书表》中可知,起码从南朝宋开始宫廷里收藏王羲之等名人的书迹就已经是装裱成长卷的,也就是说把收集到的王羲之书信一封接着一封装裱成长卷,这样便于归类和收藏,比如王导后人王方庆所藏《万岁通天帖》也一样是卷藏。虞龢《论书表》还记载到南朝宋当时书写用纸的情况,是经再加工处理过的表面有涂层的熟宣纸,而“羲之所书紫纸,多是少年临川时迹,既不足观,亦无所取”。“紫纸”应该是没有涂层的纸,加之“少年临川时迹,既不足观,亦无所取”也就是说,删选保存下来的应该基本都是中年以后的表面有涂层的纸所书写的墨迹。王羲之堂侄王珣的《伯远帖》纸张有多处表面涂层包括墨迹剥落的现象)[ 图二.1(组图)]就是实证,而此王羲之《二谢帖》中“当考寻省”的“当”字残损的痕迹( 图二.2 方框中),也被惟妙惟肖地勾摹出来(这同时也可以看出唐人的双钩技术的精妙)。在东晋到唐朝的二三百年间由于受潮或者虫蛀等原因造成卷轴中部分书迹脱落残损是很正常之事,那么唐代描摹复制的工匠们把一段时间之内的几封或者多封书迹中残存的、完整的字迹描摹复制在一起就不足为怪了,总不能三个字就单独做成一帖吧。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二谢帖》文本内容那么支离破碎,那么难以解读。

 

残帖拼凑在舘刻帖中也不少见,例如《大观帖》卷七中的《龙保帖》,作为《十七帖》之一的《龙保帖》其原文应为“龙保等平安也谢之甚迟见卿舅可耳至为简隔也。”而《大观帖》中仅只有“龙保等平安也谢之甚迟见”,且“见”字下面一个字明显不是“卿”字[ 图二.3(组图)圆圈中]。相比《十七帖》和《淳化阁帖》,《大观帖》在成帖时间上是最晚的,也由此可见此时内府珍藏的《十七帖》卷本里面应该已经有残损了。

 

《澄清堂帖》孙氏本中还有诸如“消化故”、“由为诸力不具”、“前至诸县故佳”、“不得西问耿耿”[ 图二.3(组图)]等等仅剩数字的残帖。《澄清堂帖》在摹刻时间上较之于宋代其他舘刻来说应该是最晚的,其在南宋末年。虽然《澄清堂帖》中未将残帖拼接,但足以证明王羲之书帖在流传过程中的残损现象。

 

另外,除了《十七帖》系统之外的宋代诸舘刻都存在着改变原帖面貌的现象,比如《十七帖》中《朱处仁帖》、《旦夕都邑帖》、《成都城池帖》、《栴罽帖》均有漏字后的增补现象[ 图二.4(组图)],而宋代舘刻本中那么多王羲之书帖均无此种现象。

图二.1 (组图) 王珣《伯远帖》局部

图二.2 《二谢帖》局部

王羲之《龙保帖》(《大观帖》)/《龙保帖》(上野本《十七帖》)

“消化故” / “由为诸力不具”(《澄清堂帖》孙氏本)

“前至诸县故佳” / “不得西问耿耿”(《澄清堂帖》孙氏本)

图二.3(组图)↑

《朱处仁帖》/《旦夕都邑帖》/《成都城池帖》/《栴罽帖》(安思远本)

图二.4(组图)↑

 

三,《二谢帖》中的文字

 

徐邦达认为《二谢帖》中“有几个字点画纠缠舛错,象‘迟’字下的‘咏’字,中间一点毫无依傍。”(《古书画过眼要录·晋隋唐五代宋书法》31页)。

 

刘涛也认为《二谢帖》中“第一行‘咏’字笔画承接交待不清,第二行‘女’字有改笔”(《中国书法全集》362页)。

 

徐邦达在所作《书画的作伪》(载《中国书画》2010年09期)一文中又说道:“有一些勾摹者不太懂得行草书的写法,有时会将牵丝的笔画搞错。例如唐摹王羲之《二谢帖》中的‘咏’字,《奉橘帖》(按:当为《平安帖》)中的‘余’字,等等,很容易明显看出来。”。

 

1,《二谢帖》中“咏”有释作“诼”者。这个字不会是“诼”,按照它的运笔轨迹,这个字是“咏”字;如图(图三.1)圆圈中这个点是最后添上去的,而且显得有点突兀,与这个字的整体不太和谐。但如果去掉这最后的一点,那么紧挨着这点下面的这一笔就显得按得太轻太单薄了一点,表现力不够,这一点是补救。我不同意徐邦达先生“有一些勾摹者不太懂得行草书的写法,有时会将牵丝的笔画搞错。例如唐摹王羲之《二谢帖》中的‘咏’字,《奉橘帖》(按:应为《平安帖》)中的‘余’字,等等,很容易明显看出来。”这种观点,唐代钩摹者非但丝毫毕现,比如上文所述《二谢帖》中“当”字的残痕,再比如《万岁通天帖》中甚至连原帖纸张的断裂痕都钩摹出来了,简直堪比复印机,这样的复制技术及其认真严谨的精神是不可能出现运笔轨迹方面的错误和纰漏的(至于《平安帖》中的‘余’字运笔轨迹问题,此帖已经被我论证为伪帖,详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王羲之<平安三帖>辨伪》一文)。

 

2,“郃”(、“邰”“邵”、“耶”)。“想”字和下面这个字之间的书写牵丝不是直线下来的,而是有折的轨迹(图三.2线条所指处),这是在说明王羲之他是想表达的下面这个字的首部是横折而不是横画(如图红线条处为上下两字的分割线),横折在草书里面可以也解读为“人字头”,所以这个字不是“邰”就是“郃”而不可能是“邵”,“郃”字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其作上部“横折折”处没有出头(图三.2箭头所指处),就意味着不能代表、表达“台”字右上方之点。此字更不可能是“耶”,更况且这两个字是行书而不属于草书,对于行书的书写规则来说“想”和下面字之间的牵丝不大可能用曲线。再说他是王羲之,可不是别人,存世王羲之书帖中尚未发现有交代不清的笔画以及模糊不清的行笔轨迹。

 

3,南朝鉴定家押署的位置通常都在信帖的首行下方或者帖末下方,《二谢帖》中首行与第二行之间下方的“珍”字,这是梁朝鉴赏家姚怀珍鉴定的押署。梁朝鉴赏家之押署,要么在帖首行下方,要么在帖末下方,比如《万岁通天帖》中王献之《廿九日帖》首行下方的“僧权”(残半)、王慈《得柏酒帖》末行下方间隙处的“唐怀充”、王徽之《新月帖》末行下方的“姚怀珍”、“满骞”[图三 .4(组图)]。《万岁通天帖》是原貌复制形式,不存在挪动位置、改变原貌。《二谢帖》中的姚怀珍的“珍”字( 图三.3圆圈中)所在的位置不符合常规,与两边也显得过于拥挤(且不可能只押一个“珍”字,此处至少残损一个“怀”字),第一句从文意来看没有结束,不是某帖的最后一句;第二句从文意来看也不可能是某帖的第一句。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性是此两行残帖之间有数行字迹已经残损得面目全非,数行之内仅剩下方一个“珍”字。

图三.1 《二谢帖》局部

图三.2《二谢帖》局部 / 图三.3《二谢帖》局部

王献之《廿九日帖》 / 王慈《得柏酒帖》

王徽之《新月帖》

图三 .4(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