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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紫昀婧 | 生命之“舞”——读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舞”论有感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4-11-29



生命之“舞”

——读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中“舞”论有感

 

张紫昀婧

 

 

摘要:宗白华在一系列美学文章中,对于中国古典艺术多有论述,其中“舞”这一概念更是占据他美学理论体系的重要地位。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中,他将“舞”归为“中国一切艺术境界的典型”,认为“舞”的精神在书法、绘画、建筑等各艺术领域均有展现。这一见解对于理解中国艺术意境的诞生、各类艺术形式的内蕴以及当代中国舞蹈美学的建构都有着独特的启示。

关键词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舞”论

 

 

一、“舞”:中国一切艺术境界的典型

 

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中抓住“意境”这个中国艺术与审美的基本范畴,以历史的眼光和哲学的幽思,追索其形而下的表现与形而上的渊源,总结出“道、舞、空白”三大中国艺术意境结构的特点。其中,“舞”这一概念在他的意境观中占据重要位置。

宗白华先生认为,“‘舞’是中国一切艺术境界的典型。书法、美术、建筑中都有运动的、舞动的趋势。”[①]

他在文章中反复提及的“舞”,不仅仅是作为艺术形式的、人体动作的舞蹈,更多的是一种运动、流转的姿态,譬如建筑物飞檐的延伸、雕塑飞腾的姿势、音乐流荡的旋律等等,它“更趋于泛指一种动势,一种有节奏、有韵律、飞动回旋的动象[②],渗透于各类中国传统艺术中,是一种独特的“舞蹈精神”。

从舞蹈自身来看,作为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形式,舞蹈将空间上的腾挪辗转和时间上的流动相结合,通过身体动作的起、承、转、合,让内在的自我得到最充分的展现与抒发,是一种对生命本真有着强烈自觉的表达。

而由舞蹈所延伸出的“舞蹈精神”,则是一种更具有本质性、普遍性的存在。宗白华认为,“舞”是中国艺术的共同特征,从音乐、建筑、书法、到绘画,无不包含着“舞蹈精神”。他在文中举了大量的例子来加以佐证,如张旭观剑器舞而悟笔法、吴道子赏裴旻舞剑以作画、杜甫形容诗最高境界为“飞动摧霹雳”等,都说明“舞蹈精神”中包含着独特的生命力,它将活跃具体的艺术形象和音乐的韵律融为一体,而相比之下,音乐是时间艺术,建筑、雕塑、绘画等是空间艺术,都不像“舞”这般具有时空合一的二维属性,由此,“舞”成为中国艺术意境结构的特点,成为诸多艺术形式的审美内核。

宗白华从看似很形而下的“舞”入手分析中国艺术意境,正如李泽厚先生在为《美学散步》写的序言中所言:他“相当准确地把握住了那属于艺术本质的东西,特别是有关中国艺术的特征。”[③]这无疑体现着宗白华对中国传统艺术与美学的深刻洞察力。

 

二、“舞”论背后:中国人的宇宙观与生命观

 

“舞蹈精神”之所以能跳脱出纯粹的舞蹈动作而跃升为一种美学品性,并为宗白华先生所高举,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一精神是中国人生命观、宇宙观的体现。

《易·系辞传》中说:“易之为道也,累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④],反映也塑造着中国人认识宇宙的方法。所谓“生生之谓易”,《易》所塑造的宇宙观,即用“变”“动”的眼光看待宇宙万物,世界是流转变化的,万物均在虚空中生灭、运行,一切遵照着既定的秩序活动着。

在这样的宇宙观支配下,中国人对生命的认识也格外强调一种充满动感的生命特质。生命是活泼灵动的有机体,具有变化万千、生生不息的特点,其发展变化伴随着一定的条理。中国人从昼夜往复、四季循环、万物演变的韵律中感受到生命、宇宙的深不可测的境界,感受到一种“生生的节奏”,而这“生生的节奏”正是“中国艺术境界的最后源泉”[⑤]。创作者们把握住这一源泉,将这节奏以艺术的形态呈现出来,这时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舞”。因此,这种对于宇宙、生命的认识通过人的灵性的参与,转化为“舞”的精神,构成了中国艺术境界的底色。

无论是具体的舞姿的转折回环,还是蕴含“舞”之精神的其他艺术表达,它们都用“形美”传达着某些本质性的东西:变化万端的姿态巧妙表现着自然生命的运动,对生命的直觉感悟,通过舞动的形象倾泻而出,呈现着宇宙中鼓动万物的生气。“万物环转不息, 循循不已, 而人加入到它的节奏中去, 使精神四达而并流, 极天际地, 悠悠空尘, 尽入我心[⑥],“舞”正是“人加入到它的节奏中去”的感性显现。

宗白华最终对此做出的美学总结是:“这最高度的韵律、节奏、秩序、理性,同时是最高度的生命、旋动、力、热情,它不仅是一切艺术表现的究竟状态,且是宇宙创化过程的象征。……在这时只有"",这最紧密的律法和最热烈的旋动,能使这深不可测的玄冥的境界具象化、肉身化。[⑦]

宗白华对“舞”的这种认识不仅来自中国哲学的本体论意识,也源自他对舞蹈艺术的独到理解。舞蹈不仅仅是身体的动作,更是一种心灵的表达和宇宙精神的体现。舞蹈的肢体语言并不必孜孜于具象模仿现实世界,而是用其飞动的姿态、流变的韵律来直接表象宇宙的一种核心本然之态,因此从一种具体的艺术成为代表最高生命本体的,“最抽象的艺术形式”[⑧]

综上,“舞”中蕴含着对生命活力的倾慕赞美,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情思,与中华民族认识宇宙生命的方式直接相关,因此在中国古典美学中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三、宗白华“舞”论的现实意义

 

宗白华对于“舞”和“舞蹈精神”的美学思考,对于理解中国各门传统艺术、推动中国古典美学的现代转换,以及当下舞蹈美学的发展都有重要意义。

首先,中国各门传统艺术既有自己独立的体系,相互之间也互相影响、学习,有明显的相通之处。这在宗白华的美学理论中也表现得尤为突出。

在把握“舞”的神韵时,他不仅是从舞蹈本身出发,还汲取了各类传统艺术形式的精髓,发掘艺术之间内在的联系,综合论述“舞”在中国古典美学中的地位在他的美学文章中,我们可以见到书画、诗文、音乐等艺术互相佐证的系统比较方法,这展现出他对于各类中国传统艺术深刻独到的见解,而他最终能从这诸多艺术形态中归纳出“舞”这一共性,也足以看出他深得中国古典美学的精魂。“舞”的重要性的最终确认,也为学者们进一步研究其他各类艺术形式、理解何为中国艺术意境标示了一个重要的切入口。

其次,对于意味处在二十世纪的美学家而言,从中国传统艺术与中国古典美学中开掘出新的生命力,使之得以实现现代转换,也是一项时代重任。宗白华在关于“舞”的论述中,还将《易》所塑造的中国人的宇宙观、“道”、虚实、空白等中国古典美学的重要范畴容纳进来,并对此做了学理性的分析,无疑有利于推动传统美学的现代转型,使其精华能进一步服务于当下美学的发展。

最后,就舞蹈领域而言,现代美学一直存在着“在开端时错过舞蹈, 在发展中面对舞蹈几近于哑口无言”[⑨]的困境,舞蹈界的许多学者也多次指出美学领域对舞蹈这一艺术门类多有“漠视”。而宗白华始终对舞蹈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将“舞”放入中国古典美学核心范畴“意境”中考量的美学思考,把舞蹈美学推到“宇宙论”的高度,开拓了认识舞蹈的学术视野,对于中国当代舞蹈美学提出并建构自己的问题更有着启示意义。

 

四、结语

 

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的引言中写道:“历史上向前一步的进展,往往是伴着向后一步的探本穷源。”[⑩]这是他对自己探索“意境”、探索“舞”的目的的自白。也正是基于他这种“探本穷源”的意识,他才能怀着无限的深情,致力于中国传统美学精神的挖掘和发扬,对中国传统艺术境界进行现代性、创造性的诠释。

他通过“舞”论将宇宙、生命、艺术联结为一个美的整体,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艺术意境体系,在中国美学和舞蹈艺术的发展史上都有重要意义,值得后世学者更多的关注和研究。

 

(本文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生课程《20世纪中国美学》优秀作业)

 


[①]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39页。

[②] 吴子连:《宗白华论评介》,载《北京舞蹈学院学报》,1992年第1期。

[③] 李泽厚著,马群林选编:李泽厚散文集》,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8年,第130页。

[④]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69页。

[⑤]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34页。

[⑥] 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74页。

[⑦]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35页。

[⑧] 宗白华:《艺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78页。

[⑨] 武艳:《中国舞蹈美学的问题域与发展趋势》,载《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24年第2期。

[⑩]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