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奇幻美学研究》

序

王岳川

余与李爽君之识，肇始于蓉城学人雅集。以同窗校友之谊，遂一见如故。宴间，彼谈及博士之作《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奇幻美学研究》，余以为视角独到，价值颇显。近闻将剞劂问世，邀余撰序。余欣然允诺。

《庄子·逍遥游》曰：“齐谐者，志怪者也”。志怪实为古小说之一脉矣，其创制未尝或缺。早期源头或已淹没历史尘埃，然溯自西汉乃至先秦则无疑也。又因各种思障语碍，致诠释志怪之历史不乏误读偏狭之言。

魏晋南北朝艺林觉醒初始，乃美学自知之世，思想澄明之代。画、书、诗、像、窟诸艺，皆臻极致，思想文评诸家争鸣。然小说者言虽列艺苑，亦常视末技，而志怪尤甚。魏晋南北朝志怪作者多矣：颜之推《集灵记》，荀氏《灵鬼志》，王浮《神异记》，祖冲之《述异记》，陶潜《搜神后记》，干宝《搜神记》，刘义庆《研神记》，祖台之《志怪》，曹毗《志怪》，孔约《孔氏志怪》。可谓中国小说之滥觞，魏晋南北朝志怪实居首功而声名远播，其于史册可谓厥功至伟。

然志怪小说文运坎坷也。《论语》有言：“子不语，怪乱力神”，“敬鬼神而远之”。唐刘知幾《史通·杂述篇》曰：“求其怪物，有广异闻，若祖台《志怪》、干宝《搜神》、刘义庆《幽明》、刘敬叔《异苑》，此之谓杂记者也”。“若论神仙之道，则服食炼气，可以益寿延年；语魑魅之途，则福善祸淫，可以惩恶劝善”。“及谬者为之，则苟谈怪异，务述妖邪，求诸弘益，其义无取”。

乃至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列有《六朝之鬼神志怪》上下篇，志怪小说方见真知独见：“录自里巷，为国人所白心；出自造作，则思士之结想。心行曼衍，自生此品，其在文林，有如舜华，足以丽尔文明，点缀幽独，盖不第为广视听之具而止”。《中国小说史略》又云：“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

昔贤于志怪小说之研，功绩可观。李爽君思路独辟，以美学之眼洞察幽微，选题已胜一筹。其著首述志怪小说思想文化之渊薮，复究奇幻美学之奥义，析奇异之诸象，怪诞之情节，跨界之恋情，时空之变幻，更溯其神话思维巫术理念，遑论道教与佛教观念之影响，甚而纵论其影响启迪之巨。

该著综汇美学、人类学、民俗学、神话学诸学，而成一家之言，拓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之新境，屡出新声。援引世界新知锐说，剖析志怪小说奇幻美学，昭示生命之本真。上古巫术仪式虽逝，然神话研究尚可窥其嬗变，进而洞见奇幻美学与古礼之微妙联系。全书立论宏阔，文献广博，征引有据，足见其博学审问之功，慎思明辨之能。余欣然而慨叹：“后生可畏，安知来者之不如今矣！”

瞥观今世，困于欲望之深渊，尤陷物质之泥淖，危矣险矣！故而重探志怪奇幻美学，超越物种之局限，实乃反者道之动也——返归生命精神之幽微，寻绎形而上之超越，善莫大焉。

疏序识小，未能宏阔。愿读者诸君品读此大著时，与李博士不忘美学初心之幽思相遇。

是为序。

  甲辰夏月于北大燕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