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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川:正大气象书风与书写丑怪的美学分野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3-07-23

 

王岳川

 

在书法上提倡“正大气象”有针砭时弊的意义,这个二分问题可分成两个角度看。审丑之风从国内文化的角度,看是中国文化失败主义、文化自卑主义的表现。从世界文化霸权看,在美国文化中弥漫着一种全球化的世俗化、消费主义、享乐主义和搞笑主义的后现代痞子文化风气。这种风气进入第三世界中国以后,迅速和一些文革主义——反精英、反经典、反文化的痞子文化,就是文革的那种打倒孔家店,打倒专家教授的疯狂结合起来,变成本土的一种奇怪的世俗化文化景观。这里的危害非常厉害。可以说欧洲的油画才500百年,中国的纸上绘画2000多年,但油画将中国绘画颠覆掉了。美国要取代欧洲成为世界的引领者,他不可能在纸面和布上油画超越,他们把欧洲过去的达达主义乃至行为艺术、装置艺术全都收录到美国,无限地放大。美国现当代艺术可以看到几乎都是这样,不需要去写素描,不需要面对一幅《蒙娜丽莎》油画像达芬奇那样画四年。他不需要这些了,他们很搞笑地用猴子或者人在画布上拖一拖就可以一夜成名,炒作为一个举世瞩目的大画家。这种美国式的文化工业生产导致了全世界精品大量流失,法国、德国如此,甚至有人在《蒙娜丽莎》的油画上画两只小胡子表示他是男的,同性恋等等,都是如此。以丑为美,就是萨特说的“恶心”的艺术,从二战以后人类就开始大量繁殖。

欧洲油画在整个18世纪、19世纪人气上升阶段都是比较有正大气象的典雅优美的;进入19世纪末期,尤其是到了一次世界大战,就出现大问题了,油画是越来越丑,越来越裸,越来越脏,越来越令人恶心。这种风气又受到了西方经济方面财政的支持。当代中国谁的画卖的最贵?岳敏君、刘小东、王广义等等,这些当代西方绘画的临摹者、跟风者卖得最贵,几乎超过了中国古代的经典。凭什么一个活着的三四十岁的一个年轻画家,就因为仰仗西方,紧跟他们,油画就卖了那么多钱?但这种价格不表明他真正的价值,而是国际炒家和国际财团炒作的结果。

为跟风,一些中国的水墨画夹杂狂怪书法,按照西方的装置艺术、行为艺术、拼贴艺术、概念艺术去做,就有书法后现代主义、书法行为主义等等。他们的原则就是:你是优美的,我就恶心丑陋的;你是典雅的,我就是嬉皮式搞笑的;你坚持书法的正大气象,我就坚持与中国传统命脉相违背的东西。……当然这种牛劲和西方大量财团乃至于中国拍卖市场的怂恿和一些美院系统紧跟西方美术风有关系。我记得曾与一位中央美院副院长对话,他最初还颇为美院和西方说好话,对话到一半时,他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他说我这个问题得好好反省,我说一个理论家思考全球化中的中国问题,一定要有中国身份、中国立场、中国文化指纹,没有这一切你画画得再西化,中国人不会认同,西方人一个经济危机就把你抛弃了。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美国梦做的最大的民族。中国当代绘画受西方的影响应该说是比较大的,但要说当代书法家受西方的影响并且创作的丑、怪,我觉得中国书法家还没有能力走得那么远,就是他们对西方的认识恐怕还没有进入,这个是从当代书法家的文化水平来推测的,就是他们还达不到受西方影响的程度,还没有这个能力去受到西方的影响。

国人不要太在乎某个洋人说这个画好不画,要有一种坚强的文化自信、书法自信,相信自己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契机,而且一定要把本民族优秀的文化提升到国际化的高度,同西方平等对话,并把文化的差异性教给外国人。西方是非汉字系统,现在全世界有7千多万人学汉字,学了汉字他们会更加理解书法,那么中国书法世界化,让西方人学会欣赏书法,不要基因涂改把书法弄得不伦不类很丑陋。只要我们这些大学里面的教授和有良知的书法家兢兢业业努力,去做书法空气清洁的工作,我想书法生态发生变化时指日可待的。

为什么一些书家会出现这种丑和怪的创作方式?我想主要是跟时代的巨变是有关系的。对于书法创作我认为还是要有精神洁癖的,要干净、更要准确到位,不要搞得一张纸脏兮兮的丑陋。高雅的艺术在纸面上流淌的是文雅的、舒心的、平正优美的气息,古人所说的“书卷气”,而不是往脏丑的方面夸张。书法的主流像历届书法大展展出作品和获奖作品,实际上说明文化导向存在问题。因为在前几届的国展中,受时下流风影响,作品幅式很大字也大,创作时用笔下力太大太狂,这样的作品已经占据了一些展览大部分的空间。有时候看完一个展览后感觉很疲惫,整个展厅的作品那种气息都是冲动、混乱、暴躁。中国书法的美丽精神正在流失。

  这说明书法家在创作上已经走到另外一条路上了。一味强调视觉冲击,这种冲击效果过后留在内心的感觉是很空洞无聊的,当我们没有意境可以回味,作品不能作用于我们心灵的感动,那么,它存在的生命力就很短,有时候就是在展厅中作品就已经死了,影响几天后就消失殆尽。但是,它们负面导向作用又显得非常强大,许多人去看了这样的展览之后,看到这种的作品居然可以获奖,也开始模仿这样的粗狂的创作方式,推波助澜,各省书法发展方向就变了。你写的很粗野,我就写的比你更粗野,你写很粗壮,我就写的更粗壮,书法内涵并没有得到更深挖掘和体现,反而遮蔽在浅薄的形式结构的狂躁中。

  这几年情况稍好一点,因为这几年又回到魏晋二王的路子来了,这是一种审美的趣味的调整,有时候感到疲劳会逐渐地转向,会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现在的作品给我们的感觉就比较清新、秀美还有文雅,现在这种书法创作的潮流觉得就更接近文人书法的味道。当然如果是这样一直写下去,在审美方向能又太保守了,因为现在我们看到的二王的书法临摹的非常像,他们创作出来的也是非常逼真,但如果都是这样子,又让人感到过于小巧了些。从书法的审美意义上说,书法的形式是不断转变的,不断有新的形式出现。但不管有什么样的形式出现,整件作品比较洁净,就是像很清新的露水,更让人欣赏,因为这种清洁可以提升我们对艺术的喜爱,而不是厌恶的。那么弄一个粗糙、丑陋的,实际上就把人带到另外一个审丑的环境里,让人感到他的丑有些恶心、反感,甚至讨厌,甚至就会形成一种误导,就是中国的书法艺术难道就是这个样子?难道就是以丑的面目出现的吗?

  与书法的正大气象相反的怪僻、低矮、丑陋气是学术界美学理论上需要辨识清楚的问题。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把正大气象具体化,正视传统道路的经典书法,不欣赏萎缩的可鄙的的书法气象。像刚才以撒兄所说的,简单的说就是差的书法一下走过来很文人化,趣味也很正,但可能气格小一些,而且不断的重复,可能会导致今后过分的保守。我一直想守正创新的那个“新”还是很重要的,光“守正”不创了也不行,比起古人说的话还是没有出息。古人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探索,还在努力地去寻找新路,那么今天更需要这样去做。

  书法的本体是“书写性”,它是中国人唯一在这个世界机械化境况中徒手线书写的艺术。如今,桥是直的,飞机航线是直的,跑道是直的,高楼大厦是直的,唯独书法是充满变化的手工徒手线的纠结,它是保存人本质力量的精神艺术。书法八面出锋,阴阳向背,点化之间,性情毕现。如果说,认为搞书法是有文化的话,书法就是一个文化人最完善的心电图,他做其他事情都可能一板一眼,都可能是戴上了人格面具、官帽子,唯独他作为书法家的时候,像怀素一样“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完全是敞开心扉,舒散怀抱。

 其实,今天的书法出现种种的疾病、症候,是书法家精神生态出了问题,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书法用笔、章法、墨法问题。书法家的人格,书法家的内心世界精神心态衍生出一大堆的垃圾,他无法把那些垃圾排出体外,排出他的怀抱,于是书法生病了,书法家不健康了!

 书法评委处在书法文化链的高端,起着“书法指挥棒”的作用。我们对书法界的问题澄清应该在评委问题上下功夫——谁有资历担当评委,评委的组成应该是多种的,而不应该是就几个写字的,他必须是大学教授、著名学者,文化重镇的人集体组成。我有的时候很感慨,就是中央电视台的那个青歌赛,都找了余秋雨。不管对余秋雨有多少批评,但起码余秋雨不是唱歌的。就连唱流行歌曲的都知道找几个文化人,甚至还让不懂唱歌的文化人来考考他们的文化。我们的书法最文化了,写的是古文,是经史子集里面保留中国文化经典名句的钻石,可是却评得没有文化,导致民族书法越写越丑,越写越让难受,感到集体恶心。当把住了展览高端入场券和推选高端评委这两个关口,书法其他的疑难杂症我估计会慢慢化解,过分拘谨的那种东西也会慢慢消失。

其实做到正大气象是很困难的,有人总是认为正大比较容易做到,作到奇绝、奇巧是困难的,实际上正大是很难做到的。要做到“正”又不死板、不僵化是很不容易的;做到“大”,“大”不是字要写的大,而是气象要大,内涵要大,这实际上就不光是技巧所能解决的,这和一个人的人格、精神方面的浩然之气有很重要的联系。现在写的字,脱离了“正大”之后有一种很媚俗的趣味,江湖气味很多;“正大”的气息应该是比较朴素的,自然而然的,少人工刻意雕琢的。现在人工摆布的痕迹和匠气很明显,但“正大”实际上也说明了内心高远宽博的展示,自然而然的流露,不是刻意出来的。现在的书法还朴素不够,花俏的成分太多。究其实,中国文化中的琴棋书画、文房四宝实际上都是很朴素,毛笔是用禽兽的毛做成的,笔杆是用竹子做成的,墨是松烟做成的,砚台又是石头雕成的,实际上就是通过一个很朴素的工具把自己内心很自然的表现出来。正大气象的作品会给人一种鼓舞,一种感动、一种震撼。一个喜好书法的书法家也罢,书法爱好者也罢走上这条正大气象的道路的时候也培养自己的人格,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自己的格调更加高远,实际上写字就是自己性情的一种流露,“正大”这条路子应该是书法家不应放弃的道路。

“正大”的大不是说尺幅很大,我看过一个写了八尺整张的,但却觉得内心世界很小,艺术感觉很小,甚至他心灵空间都很狭小。相反我们看一方小的印,指甲盖那么大,可以说方寸之间给你感觉磅礴正气,那种汉代气象,这种气象也许可称为“平正”,“复归平正”的“平正”含义很深。今天做鬼脸的书法还有,做洋脸的书法还有,踏踏实实做本真的书法很重要。我曾经看过一个书法家,我很虚心地向他请教,他那些奇奇怪怪的作品怎么弄出来的。在我看来,洒落怀抱的文人书法的波折,是他用毛笔在平和心境中潇洒自然地呈现出来的。他想了想告诉我,他那六尺整张的黑黑压压的大字怎么弄出来的:毛笔写完了以后凉半干,弄到洗手间把它上面多余的墨冲掉;又半干,再在上面写一次,半干,再用水冲刷;浓墨加上淡墨,云山雾罩的就做出来了。我说你这个有点像工匠画,只是不加渲染,还有些像装修工人。他当时做完了以后效果很好。后来他高兴的告诉我,现在又发明了一种新的材料,不用做这么多的手续了,这个材料就是往墨汁里面加了很多化工原料膨胀剂,兑在墨水里面,发泡以后写到纸上就迅速扩展,自然大大膨胀,视觉效果很冲击。结果是什么呢?古代纸张纸寿千年,用膨胀剂写字以后纸寿只有三年了,三年之后纸就纷纷扬扬,在化学碱的作用下变成碎片。我想这样做完全丧失了艺术创作的体验性和神骏性,丧失了“庖丁解牛”那种人与物合一的高峰体验,而变成一个匠人的手工活,不断地去在化学品中生产着短命的写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诸多怪现象不能继续下去了,不管他打着什么旗号,打着什么主义都不重要,其实艺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真实的体现。其实写字用一个“写”来表达也是很恰确的,就是写,没有其他附加的条件和方式。现在的一些作品幅尺越来越大,能不能写那么大,当然可以写那么大,但是大要看效果是好是坏。有的是幅尺很大,但是精神容量很小。我们回过头看一下,那些魏晋的作品,不过就一尺见方,这样的作品却显示出一种很大的气象。这不仅仅是技巧,有很多的深刻精神内涵在里面。现在的创作尺幅求大、工艺材料求多,实际上已经走到另外一条路子上了。因为你附加的条件多了以后,一件很大的作品就是能看出作者的一种不自信,他的书写中间,整个精神流动过程不是连贯的、一气呵成的,而是颠三倒四的。现在这种势头还没有减弱下来,可以看出有很多的创作者是误会了这个“大”的含义了,把这个“大”归结于是物质上的大,如果是这样的理解的话,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写出那种正大气象里面“大”字来。

  我刚才也说到关于书法家人格魅力和内心境界和书法紧密相关的这么一个问题。其实有时候人们好像特别急功近利,我现在要参加一个展览,要求是八尺的,作品写得极为张狂,他们叫做是切割空间、视觉冲击力,已经把书法的本体忽略掉了。

  我想起这么一个事,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关的时候,白天奔波千里,已经非常艰难了,晚上还灯下读书。他读的不是兵书,也不是剑器书——怎么耍刀剑,他读的是《春秋》。你说奇怪不奇怪?风马牛不相及。关公深明大义,读书精神薄云天,不读书俗不可耐,三天不读书就是一个俗人。再说王羲之,为什么我看王羲之诸帖,气象那么大?除了聪明,坦腹东床,傲慢权贵的大气象外。保持自己的真血性真情怀,有道法自然的风度。早年池水尽墨,晚年跪在父母亲墓前发誓永不做官,集中一切精力把书法写精。正是因为他有这样避离一切,蔑视诸侯,然后对自己书法放到人生最高点才成就了书圣王羲之。而今天的很多人,生活当中就是一个大俗人,是一个没有什么品位的人,你还指望他的书法能出现什么奇迹?尽管启功先生不完全认同书如其人,有的人完全不认同,还拿叛徒、汉奸写的字作为反证。“书如其人”有其合理的部分,不能死板地理解和僵化地对应。

 人的内在的气象和他外在的书法表达有深层关系的,不然一部艺术史就完全可以重写了,就完全可以写成一个阳奉阴违史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当然是很重要的问题,只是我们很多的艺术家没有体会到关羽走背运的时候还夜读《春秋》,是让奸臣贼子惧!服他的凛然正气。王羲之在自己为官、择偶这么大的人生选择面前,如此坦荡的选择,他的境界当然就会大。现在人如果急功近利,天天围着毫无价值的人和权力转,他的书法必然表现出一个俗的境界。以为把西方的东西拿过来装饰可以唬人,就像用化肥一样,又简单、又干净、又清洁,结果把土地碱化了。农民都知道,用农家肥才能长出生态美的庄稼,才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清洁的山河。书法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