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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强 | 文化书法的悟与行——《北京大学文化书法精品集•姚强卷》后记
发布人:发布时间:2025-07-21
文化书法的悟与行
——《北京大学文化书法精品集•姚强卷》后记
姚强
2003年11月8日北京大学书法艺术研究所成立,秉承蔡元培先生的教育理念,传承沈尹默先生的书法精神,提出了“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十六字教学理念,北大王岳川教授创造性提出“文化书法”的宗旨,更加强化了文化在书法的重要性,强调书法的内容、形式、境界的高低关系,书以传文、书以育美、书以载道的广度和深度,强调了书法文化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书法不止是艺术,更是有了灵魂。纵观历代存留下来的各类碑帖,特别是不易收藏的各类帖札,以及后人在各类雕刻拓件里收录的那些只言片语,都透露出时代的气息和文人文化的气息。文化书法也是历代对书法作品高低,甚至也是书品、人品的高低标准。
习字,虽然早已形成了我的一种生活习惯,但到未来到北大前,并没有去深研细想,仅仅是以写字为初衷,写什么,如何写,如何提高,如何深化,如何从写字向书法迈进,其实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记得儿时是父母和哥姐们每天监督,而逐渐从习惯到喜欢的。那时字帖特别的少,当时县城的新华书店能买到的字帖仅有那么几种。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就是父亲给我的第一本字帖。那时以至于在相当一个时间段我都是在写字阶段中游弋,在“画家字”野道中而沾沾自喜。而真正让我重新审视是聆听王教授的讲学后才茅塞顿开,我豁然开朗。
如果我们简单地把毛笔书写大致分为写字与书法两个方面的话,其实它们是互为联系,互为补充的。写字是书法的初级阶段,意在掌握和控制其字的基本笔法法度,其写字与书法之间有其本质不一样的地方是,写字是尽可能地去掌握各类书家之间共性的东西,而书法是要在此基础上发现个性的不同,从而掌握住各个书家的特点个性,并在此上有所发展与创新。故而在写字阶段就要有目的,有意识地去寻找共性与个性兼有,且符合多数人审美的书法作品作为第一阶段练习的蓝本,也就是要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作品,即常说的经典作品。
王铎说:“书不宗晋,终入野道。”北大首先倡导书法的“回归”,回归这个词最早是被高尔顿提出的,指研究一组随机变量和另一组变量之间关系的统计分析方法。“回归经典”就是要把今天的表现,要与经典作品去对比、重合。回归不是一个简单的重复,而是一个有变化螺旋式的回归重复的过程。魏晋南北朝时期,书法五体都达到非常成熟的阶段,那时书家有着特别的创造性意识,对秦汉、三国以前的字型结构进行了有意味的梳理。从东晋王羲之临钟繇的小楷《宣示表》可以看出,尽管王羲之努力地临习此帖,但结体已明显带着匡正的意味,笔划与笔划之间已经趋于更均衡方正,笔划也更多的带楷书规范的形态。单从王羲之的小楷作品《黄庭经》里面,每一笔都是严格按规矩行笔布局,一丝不苟,既不拖泥带水,又不刻意减省、连带,转折处笔断意连,追求一种汉初散淡平和的境界,进而形成了一种相对标准化和共性化的特点。
读北大研究生班后,重点练习草书。从张芝《冠军帖》,王義之《十七帖》、怀素《自叙帖》,以及孙过庭、黄庭坚、王铎等,尽力精临、理解、寻求变化。近几年,又注重楷书的学习,从钟繇、二王、张旭、王宠、文徵明等一脉相承的作品中,又综合南北朝时期奇正相生,古淡雄强。在一次游上海嘉定文庙时看到清代衣服上写满文字的作弊衣启发,开始逐渐书写蝇头小楷,从五毫米大小再进到二到三毫米大小,无论是笔、墨、纸均要达到相当的和谐统一,眼、手的定力和控制更是特别用心,书写时大多凭感觉行笔,既要有工匠精神,又要有魏晋时追求完美极致的心境,才能在不足一平尺的纸上书写五千多字的《道德经》。前后历时一年多,并非不是没有时间,而重要的是在书写前要在两个小时左右时间静气养神方敢下笔。但即使这样,笔划还是不能到位,不尽人意。试想古人在写蝇头小楷时是否亦有同感。
书法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我们可以从颜真卿的习书脉络来看一个书家在不同时期的发展变化。早期从33岁的《王琳墓志》到44岁时的《多宝塔》还比较整密拘窘。而46岁时的《东方朔画赞》和时隔一年的《大唐中兴颂》一改初唐面貌,气势更加恢宏,风格更加自由和大胆。黄庭坚对此字的赞誉:“大字无过《瘗鹤铭》,晚有名崖《颂中兴》。”这一时期有《麻姑仙坛记》《元次山碑》、《李玄靖碑》等已基本确立了字型风格框架。71岁所的书《颜勤礼碑》和72岁书的《颜家庙碑》,则完全脱去了初唐楷法的体态,最具颜氏特色,感悟到用笔及结体的浪漫与率意。此碑结字依旧保持端庄,疏朗开阔,方形外拓,更重要的是他在请教张旭后悟道了印印泥和锥画沙的真谛,将汉隶古朴散淡的运笔、结体运用到楷书的行笔中去,以藏锋单笔起势,转折处改顺势而行习惯,以笔势相通,藏锋再造,自然形成笔断意连、印印泥的意趣,天趣中更显朴实,飘然欲仙,彰显了静态书体的高古之美。其这种古拙朴实的结体方式,在历史的长河中,似乎极小有所关注与思考,从唐到今,写楷书之人不计其数,但大多流于世故,虽有明代王宠和傅山,但未能深究。唯现代的李书同在入空门后方大彻大悟,开一新貌。由此感悟颜真卿在初年的有棱有角的字体中,逐渐脱离其锋芒,反而没有了年轻时的凛冽之势,而多了宽博厚重之态,庙堂正大之气跃然而上。清代书家傅山曾说过:“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看颜真卿的书法作品,才深刻体会到字中韵味。常说人书俱老,但如果没有坚持,没有思考,没有创新,不愿舍弃,不敢突破,枉辔学步,终将碌碌无为。
“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或如散隶,或近八分;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欲书先构筋力,然后装束,必注意详雅起发,绵密疏阔相间。每作一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须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杆,或下细如针芒;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承。”王義之在他的书论中给了我们明确的创作书法作品的方法和方向。创作之前,须先注意以何种字体作为其表现形式和内容,充分运用节奏、疏密、大小、长短、粗细、流畅、顿挫等方法去表现和观照每字、每行及整个谋篇布局。
“守正创新,正大气象。”“守”就是坚守、防守、遵守、保持、靠近,“创新”就是有法度,理性地在传统经典中的继承和发展。《大国文化与正大气象——王岳川与李泽厚在美国的学术对话》说:“我们在北京大学提出‘守正创新’的观念,反对一些人守邪追新、守歪超新、守怪求新,我们提出守正创新的‘正’是正宗、正脉、正统,然后是‘正大气象’。”就已经鲜明地诠释了目标和准则。坚守并保持对中国传统书法的敬畏,强调中国书法文化的精神。“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无论巨细,都要展示磅礴庄严的艺术品格。书法从诞生到发展,都有其自身的规律性,一开始就与绘画形成互为依附,互为独立的明确界线,绘画不是书法,书法亦不是绘画。保持书法的根,保持书法的源,书法用笔的把控,决定着书法的高低、品位的高下。正大光明的气势、气象,绝不等同于刺激、挑逗。在历史的长河中,书法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即使历史上有用不同的线条去表现各类笔划,但最终都只是昙花一现。其一,人们逐渐在发展历程中寻找和认定各类书体的线条表现形式,并以此成为各类书体的基本共性特征;其二,各类书体都有其自身的表现和运动规律,书法应保持自身的行笔规律和文字规律性;其三,书法的载体应依照和遵循工具材料、材质这一基本原则,即用软笔在特殊的纸张上书写可辨识的汉字。习书的过程就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的脉络和境界,从技艺精熟到情感表达再到精神文化,这就是中国书法的精髓。